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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绣房逐渐稳定下来,宋家夫妇来了几次被绣房的伙计打走后也不再来了。
我的第一副绣品完成时,县令给我带来了宋家的消息。
“宋娇兰被抢走第二个月就被送回来了,她肚子里揣了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
我握着绣绷的手顿了顿,丝线在指尖松了半分,却没回头,只静静听县令继续说。
“张家把人抬回去没多久,张夫人就发现宋娇兰总捂着肚子干呕,请来大夫一诊,竟是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县令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
“张夫人当即就炸了,说宋家骗婚,把个怀了野种的女儿塞过来,当场就抽了宋娇兰十几个巴掌,打得她嘴角淌血。”
闻言,我抬头,略一思索,“是祝公子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想来是祝家二老一直没同意他们的亲事,宋娇兰便和祝公子无媒苟合,想来一出逼婚。”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祝公子不仅不要她,张家还把她抢走了,”我顺着县令的话说下去。
也算是报应。
我垂眸看着绣布上熠熠生辉的凤凰羽翼,想起宋娇兰从前总捧着祝公子送的珠花。
那时候她总说要做祝家少夫人,现在也算是变相的实现了。
“张地主本就觉得丢了脸面,让人把她扔回了宋家那破院子,还放话,五十两彩礼一分不能少,要么还钱,要么让宋氏夫妇去张家做长工抵债。”
县令顿了顿,又道:
“你爹娘见宋娇兰怀了孕,本还想找祝家要说法,可祝家根本不认,说宋娇兰是自己缠上来的,还放狗咬了他们。”
“后来没办法,夫妻俩只能收拾东西去了张家,你爹去后院喂马劈柴,你娘去厨房打杂,据说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饭都吃不饱,比在牢里还苦。”
我冷笑一声,“自找的。”
“还有祝家公子,赔了那么多钱,还是被他爹知道了,分了点钱给他,把他迁出去了。”
“祝公子习惯了仆人伺候,现在一个人住在郊外,只好把宋娇兰带回去伺候他。”
宋娇兰大着肚子,还要伺候夫君,依我对祝公子的了解,他那般凉薄的人,就算宋娇兰怀着他的孩子,他也不会对她多好。
县令轻捻胡须,眼底闪过一丝感慨:
“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便是报应不爽啊。”
话音刚落,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绣绷上,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和。
“说起来,你这绣活当真是精巧,前几日我夫人把你那幅‘百鸟朝凤’带回去,我家那小子瞧见了,眼睛都挪不开。”
我握着绣针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县令,有些意外。
“我家那小子前年刚中了举人,今年刚刚弱冠,”县令说到这里,语气里添了几分骄傲。
“我瞧你不仅手巧,性子更是难得,遭了那么多苦,却不怨天尤人,反倒凭自己挣出活路,这份韧劲,便是寻常男子也及不上。”
“大人谬赞,”我垂下头,对县令的真正来意也了然于心。
“宋娘子是聪明人,若是愿意,明日便会有媒婆上门,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几年后,我从县城搬往京都。
县令年迈,带着夫人先行,我则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
夫君今年揪出来一众与商勾结的贪官污吏,以张地主为首的恶霸与贪官同日行刑,其妻妾,仆从全部流放。
马车轱辘刚碾过青石板路的拐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喊:“二娘!宋二娘!”
我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回头望去。
只见宋娇兰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身上的粗布衣裙沾着泥点,头发用一根旧布带随意束着。
她左手紧紧牵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男孩,背上还背着个裹在破襁褓里的婴孩,襁褓边角露出的小脚丫冻得通红。
听见我的动静,她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背上的婴孩被颠得哭起来,她慌忙用手托了托,声音里满是哀求。
“二娘,求你等等!我知道从前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我没让车夫停步,只是隔着车帘冷冷看着她。
这几年的风霜早磨掉了她从前的娇纵,眼角的细纹、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双布满冻疮的手,都在诉说她如今的窘迫。
我没让车夫停下,只听得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儿子从我怀里探出头。
“娘亲,二娘是谁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是娘从前的名字。”
“从前的?那娘亲现在叫什么啊?”
“贺朝阳。”
我拿起小桌上的绣品,下面是我的署名。
县令助我新生,是以冠他之姓,至于“朝阳”的名字…
是夫君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