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家乡还未遭水患,她五岁那年,张氏又有了身孕。
她当了王家唯一的孩子好几年,听了村子的人挑拨离间,自是害怕张氏日后不再疼她。
那时她摸着张氏的凸起的肚子,小心地问:“娘要给我生弟弟吗?”
她嘴上这么问,实则心里想问的是,娘还要我吗?
那时村子里穷的人家不少,女儿家的不是卖了出去,就是早早地许配人家去当童养媳了。
她也害怕被卖了。
可那时张氏先是诧异地看着她,等看清她脸上的不安后,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娘肚子里是你的弟弟妹妹,不过不管她们是谁,你都是娘的大女儿。”
“娘就是再苦再累,只要你们都好好长大,娘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张氏的怀抱很温暖,暖得幼小的穗禾悄悄红了眼。
她们抱在一起,中间相隔的是张氏凸起的肚子。
那时的她经常趴在张氏的肚子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虽说十有八九听不见什么,可她还是乐此不疲。
等王安和生下时,她头一回将他抱在怀里,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浑身战栗。
原来那个在张氏肚子里胡作非为的小人,是这样绵软的一团。
她抱着王安和,和他脸贴脸了许久。
便是隔着襁褓,她也能感受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提醒着她,张氏慢慢变大的肚子里,孕育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就像她肚子里,也有一个还未长成的生命。
穗禾无力地靠在陆瑾晏的胸膛上,麻木地接过他递来的粥,慢慢地用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便是毫无胃口,可终究还是用完了一碗粥。
陆瑾晏先是因着她灰心丧气的模样有些不安,可看着她似乎回心转意,还用完了粥,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他取来新熬的安胎药,想去喂穗禾。
可穗禾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苦药汁,只觉得难受得厉害。
陆瑾晏见她不适,好笑地说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这药对你身子好,你便是不喜,也喝了吧。”
穗禾怔怔地看着他,看出了他眼神里隐藏着的欣喜和悸动。
是了,她算什么?
他看重的也不过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位高权重,却没有子嗣,怎么不会期待这个孩子?
可于她而言,这个孩子让她五味杂陈。
穗禾无力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让陆瑾晏慌了神。
“我是做娘的人,可我也是我娘的孩子。”
“我想娘了。”
她讥讽地看着陆瑾晏,“你也知道孩子重要,那为什么要从一个娘身边夺走她的孩子?”
“你安睡整晚,可曾想过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有一个娘为她被强掳走的孩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陆瑾晏忽地不敢直视她,他握着药碗的手失了先前的平稳,碗里的药泛起阵阵涟漪。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那日紧迫,我没了办法才强行将你带走。”
“时至今日,你恨我,也是我应得的!”
“是我照顾不周,我会命人将你一家带到我京城外的庄子上,不再让你们骨肉分离。”
“你若想你娘,我让人接她进府,让她陪伴在你身侧。”
穗禾嗤笑一声,“不必!你府中规矩大,我怎么舍得让一家子吃苦?”
“吃苦”二字让陆瑾晏心里格外不适。
他舍不得她受累,又怎会让她吃苦?
可看着她脖子上的红肿,他终是败下阵来。
“你若是不愿,我会让人再送些银子过去,你一家我会让人好好看顾着,定不会让人辱没了他们!”
穗禾推开他抱住她的手,冷声道:“随你,反正不该辱没也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