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哗哗”声不知何时停了。
死寂。一种比凝胶雨倾泻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沉沉地压在公寓里,也压在古泽的心上。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腥甜锈蚀味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阻力。密封窗框的绝缘胶带在昏暗中泛着油腻的光,像一道丑陋的伤疤,隔绝了外面那个正在溶解的世界。
古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那把沉重的铸铁锅还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麻木。防化手套的橡胶味混合着残留的松香和凝胶的怪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远方,城市中心方向那道连接天地的死亡烟柱依然在翻滚,只是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些,跳跃的紫色电弧如同巨蟒的鳞片,在浑浊的紫灰色天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爆炸带来的冲击波余韵似乎还在楼宇间回荡,又或许只是他耳膜内残留的嗡鸣。
门外,老王——或者说那个曾经是老王的东西——的抓挠和嘶吼,在短暂的爆炸震撼后,竟也诡异地平息了。只有指甲刮过木板的细微“滋啦”声,断断续续,如同垂死昆虫的挣扎,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古泽不敢放松警惕,身体依旧紧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那东西没走,它在等待,或者……在异变。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手机屏幕在狼藉的地板上顽强地亮着,深红色的警报碎片在静电噪音中扭曲、跳跃:“……高危……辐射……隐蔽……”
最终,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连同最后一丝微弱的信号。彻底的孤岛。
就在古泽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垮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震动感,从他身侧的地板传来。不是地质震动,也不是冲击波。是……手机的震动!
心脏猛地一抽!古泽几乎是扑过去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慌乱摸索。找到了!那冰冷的塑料外壳在他戴着防化手套的手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屏幕亮起,不再是警报,而是……来电显示!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屏幕中央疯狂闪烁:刘波。
刘波!何嘉在B市的同事兼好友!那个总是咋咋呼呼,却古道热肠的建筑工程师!
怎么可能?!信号不是彻底断了吗?这微弱的信号是从哪里来的?古泽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因紧张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是陷阱?是幻觉?还是……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呃啊——!!!”
门外的嘶吼骤然爆发,比之前更加狂躁、更加非人!伴随着沉重而疯狂的撞击声!
咚!咚!咚!
薄薄的复合板门剧烈震颤,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那东西被手机震动刺激到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古泽猛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死死贴在护目镜边缘的耳朵上。
“喂?!刘波?!刘波是你吗?!”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滋……古……古泽?!天……天啊……通了?!滋……”
刘波的声音失真严重,被刺耳的电磁噪音切割得支离破碎,但那份极度的惊恐和绝望却穿透了所有干扰,狠狠攫住了古泽的心脏。
“是我!刘波!你在哪?B市怎么样?何嘉呢?!”
古泽急吼,眼睛死死盯着剧烈震动的房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旁边的铸铁锅柄。
“完……完了!全完了!滋……”
刘波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环……雨……和这里一样……不!更糟!……军队……滋……冲进来了……打……打不过……怪物!到处都是怪物!滋啦——”
一阵巨大的噪音淹没了刘波的声音,古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波!说话!何嘉呢?!何嘉怎么样了?!”
他对着话筒嘶吼,指甲几乎要抠进手机壳里。
“……嘉……嘉姐……”
刘波的声音再次挤了出来,微弱而颤抖,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我们……在公司分部……地下……滋……刚加固完……结构……想躲……滋……清道夫……冲进来了……能量……光束……”
古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清道夫!低空清扫的死亡光束!那个滑梯上被瞬间融化的“先知”!
“……嘉姐……推了我一把……滋……她自己……被擦到了……滋……右肩……后背……好大一片……焦黑……滋……”
刘波的声音哽咽着,夹杂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抽气声,“……烫……烂了……骨头……都看见了……滋……血……止不住……”
何嘉!受伤了!重伤!古泽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望远镜里那些冰冷的能量单元,那些吞噬流光的旋涡,瞬间化作了灼烧何嘉血肉的地狱之火!
“她现在在哪?!安全吗?!”
古泽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恐惧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
“……藏……藏在……旧通风管……最深……维修通道……锁死了……滋……只有我知道……备用入口……在……在……”
刘波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微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古泽记忆中B市分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咖啡馆名字和一个后巷垃圾桶的方位标记。
“刘波!坚持住!我……”
古泽的话还没说完。
“啊——!!!”
电话那头猛地传来刘波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纯粹的恐惧,瞬间刺穿了古泽的耳膜!
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声,肉体被拖拽的摩擦声,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漉漉的咀嚼和吮吸声!
“不!刘波!刘波!!”
古泽对着话筒绝望地大喊。
“滋……沙沙……沙……”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单调的电流噪音,以及那隐约传来的、非人的进食声响。
通话,断了。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冰冷,死寂。
“呃啊——!!!”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木板碎裂的爆响!古泽家的房门,终于在那狂暴的撞击和抓挠下,被硬生生撞开了一道裂缝!一只覆盖着灰败角质、指甲乌黑尖长的手爪,带着粘稠的紫色凝胶残留物,猛地从裂缝中伸了进来,疯狂地抓挠着空气!一股浓烈的腐败和血腥味瞬间涌入!
老王扭曲变形的半张脸,一只浑浊发黄、布满血丝的眼珠,透过裂缝死死盯住了房间里的古泽!那眼神里,只有饥饿和毁灭的本能!
何嘉重伤!被困!B市沦为人间地狱!刘波……凶多吉少!
冰冷的绝望瞬间被更炽烈的火焰点燃——那是必须活下去的火焰!是必须去到B市的火焰!
古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在刹那间转化为求生的狂暴!他不再是那个在生日黄昏对着分手短信失神的工程师!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双手紧握沉重的铸铁锅柄,腰腹核心绷紧,如同蓄满力的弹簧,对准那只伸进来的、异变的手爪,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满腔的悲愤和决绝,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嗷——!!!”
门外传来一声痛苦扭曲的惨嚎!伸进来的手爪猛地缩了回去。
古泽没有丝毫停顿!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猛地扑向工作台!目标明确——那个被他精心保养过、此刻镜筒上却带着凝胶腐蚀坑洼的赤道仪式天文望远镜!他粗暴地扯下镜筒,露出下方沉重的赤道仪铸铁底座!那冰冷的、坚实的金属,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武器!这才是真正的武器!
他毫不犹豫地丢弃了相对轻便但威力不足的铸铁锅,双手死死抓住了赤道仪底座冰冷的金属边缘。它的重量让他手臂的肌肉贲张,也带来一种踏实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门外,被激怒的变异体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开始用整个身体撞击那已经破损的门板!裂缝在扩大!木屑纷飞!
古泽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食物!水!工具!防护!通讯!在他脑中炸响!
墙角那个堆满杂物的储物箱再次成为目标。他冲过去,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大半——无用的旧衣物、多余的零件被抛弃。他抓起一个结实的双肩背包,开始以近乎本能的速度塞入必需品:仅存的几包压缩饼干和能量棒,几瓶宝贵的矿泉水,急救包(绷带、消毒水、止痛药),多功能工具钳,备用电池,强光手电筒,还有那卷仅剩不多的厚重绝缘胶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工具箱最底层——一个用密封袋装着的、崭新的N95防毒面具。那是他之前鬼使神差多买的,准备……也许有机会给何嘉送去。
他一把抓起防毒面具,塞进背包侧袋。然后,他猛地撕下窗户上的一部分绝缘胶带,团成一团,塞进另一个口袋——密封,隔绝,这是他用血换来的经验。
背上沉重的背包,双手再次紧握住那沉甸甸的赤道仪底座,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防化手套传来,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一丝奇异的清明。他的目光最后扫过狼藉的房间,扫过那台陪伴他无数个夜晚、此刻已伤痕累累的望远镜残骸,扫过地上手机熄灭的屏幕——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刘波最后绝望的惨叫和何嘉重伤的消息。
门外,撞击声如同催命的战鼓!裂缝已经大到足以让那个怪物挤进来!
没有回头路了。
古泽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怪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猛地转身,面对着那扇摇摇欲坠、即将被彻底摧毁的门,双手将沉重的赤道仪底座高举过肩,全身肌肉紧绷如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目标:向西!穿越这片地狱!去B市!
他不再是古泽。他是走向地狱的复仇者,也是奔向唯一光亮的囚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迎着那即将破门而入的黑暗,摆出了决死的冲锋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