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落座，还真的没走，倒让对面的江书楠先是一愣。
他转头看向陆宁语时，目光不自觉地沉了沉，眼神变的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宁姐姐，你说笑了！”江书意的声音扬着刻意的娇俏，尾音微微发颤，像是怕被误会似的急忙辩解，“我只把陆成名当亲弟弟看的！”
话明明是朝着陆宁语说的，可她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往顾沉那边瞟。
那眼神里藏着点慌乱，又有点想掩饰的试探。
陆宁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淡了淡。
她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余光却借着抬眼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落在顾沉身上。
说起来，她和这位顾沉在前世几乎是两条平行线。
除了知道他是江书楠大学同窗，后来又一同下乡的交情，其余的底细——他的脾性，他的来路，她竟一概不知。
想到这，陆宁语叹了一口气，这难道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吗？前世她就不能多观察一点吗？
思绪轻轻一转，便触到了江书楠的名字。
陆宁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底的光倏然沉了下去。
前世就是这段日子，江书楠回了江城，却蹊跷地出了意外。
具体是怎样的意外，她那时自顾不暇，并未深究。
可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叫嚣——这事定然与江书意脱不了干系。
“书意，别当真……”陆宁语忽然开口，语气温柔，说话不紧不慢，“我开玩笑的……”
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衬得江书意方才那番急切的辩解像是做贼心虚，格外显眼。
江书意被这话说得一噎，没再说什么。
这时，一旁的心眼大的江书楠，哈哈一笑，开始打趣道，
“书意啊～喜欢陆家那小子也不用这么害羞吧？”
他说着，还带着几分宠溺地捏了捏江书意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揶揄，
“到时候我们江家与陆家结了亲，这不就是亲上加亲吗？”
——唉，傻妹妹，顾沉那样的人你就别想了。
江书楠心里暗暗叹气，得早点断了她这不切实际的心思才好。
再说了，顾沉有什么好的？喜欢了这么久还不放弃？
被江书楠捏得脸颊有些痛，江书意不耐烦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哥，能不能别开玩笑……”
说着端着盘子就走了。
自从知道自己并非江家亲生女儿，又隐约得知江母的死竟与陆父有关后，她对这个家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江书楠这副亲昵的姿态，只让她觉得烦躁。
而正在吃饭的陆宁语，被江书楠这番话惊得差点呛到，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咳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在心里默默扶额——我的亲哥啊，您能不能收敛一下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见自家宝贝妹妹真动了气，江书楠哪里还坐得住，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撂，连饭都没顾上扒完，大步流星就追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书意你等等，哥跟你赔罪”。
看着他那副慌里慌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食堂门口，陆宁语这才低下头，慢悠悠地扒了口饭。
“你不追？”
身侧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刚开口时的微哑，惊得陆宁语心头轻轻一颤。
她侧头看了眼顾沉，对方正垂眸看着碗里的饭菜，侧脸线条冷硬，听不出情绪，但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必。”陆宁语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继续吃饭。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只有碗筷偶尔碰到铁碗的轻响，落在喧闹渐息的食堂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静。
另一边，躲在食堂外老槐树下的江书意，死死盯着玻璃窗内那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陆宁语！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考上大学，自己却只能在江家厂里做活计？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顾沉哥的注意，就能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而自己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算计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早知道顾大哥会来食堂，她就不与与陆宁语一块吃饭了。
还有怎么回事，陆家的不是说了吗？
最近几日必将陆宁语嫁入王家，她怎么还在她眼前蹦哒。
“哎呀——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家书意气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陆母挎着帆布包快步走近，见江书意脸色铁青地杵在树影里，心疼得不行，伸手就想去碰她的脸，
“看这小脸绷的，跟谁置气呢？”
江书意没好气地偏头躲开，翻了个白眼，“不是让你把她塞进王家吗？现在她怎么还在这儿晃悠！”
一想到陆宁语方才在顾沉面前那副从容浅笑的样子，她就觉得刺眼
——若不是陆母办事拖沓，陆宁语此刻早就在王家的土坯房里哭哭啼啼，哪还有机会在顾沉哥面前装模作样！
陆母被她怼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赶紧拉住她的手搓了搓，压低声音解释，“不是妈不上心，是那陆宁语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突然跟我们要起嫁妆来了！”
“嫁妆？”江书意皱眉，她从小在江家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吃穿用度从不用愁，哪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荒谬，
“要就给她呗，多大点事？”
陆母听得嘴角抽了抽，捏着她手背的力道都重了些——这孩子当真是被宠坏了，不知柴米贵。
她叹了口气，“书意啊，你是不知道，家里最近紧巴得很……成名前几天闯祸，刚赔了一百块，这要是再给陆宁语备嫁妆，前前后后的一百五呢……”
本是一百，但想到江书意有钱便多报了五十。
一百五？
这数目抵得上她小半年的零花钱了。
但一想到陆宁语那张碍眼的脸消失，往后就能安安稳稳地接手江家的厂子，嫁给顾沉哥，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她咬了咬牙，猛地从手腕上褪下那块上海牌手表——这是江父托关系才弄到的稀罕物，她戴了没几天。
又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一股脑塞进陆母手里。
“这些总够了吧。”
“这事必须给我办妥了！一周之内，我要陆宁语安安稳稳嫁进王家，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
陆母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手表和钱，忙不迭点头，“放心放心，妈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江书意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抬眼又往食堂窗口望了一眼，却见那桌已经空了，顾沉和陆宁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陆宁语，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