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捕头踏入屋内,目光扫过案上未熄的烛火与余砚尚未收起的布囊,随即落在他肩头尚未拆换的绷带上,眉头微蹙:“你这伤,可有上药?”
余砚抬眼,眼中倦意未褪,却仍强撑着露出一丝笑意:“已包扎过了。老捕头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老捕头没答,只缓缓走近,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布巾,替他将案边散落的血迹轻轻擦拭。动作虽轻,却透着长辈般的关切。“你昨夜未归,大理寺上下都知你在查天灯案。可你一人独坐暗室,查的却是宫中旧事,这担子太重。”
余砚默然。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像是内心挣扎的投影。
老捕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块布料……不是寻常人能碰的东西。尚衣局的云纹锦,十年来从无外流记录。若它出现在市井,背后必有大隐情。”
余砚抬眸,声音低沉:“您也认得这布料?”
“何止认得。”老捕头目光微沉,似有千言压在喉间,“十年前那场大火,我便在宫外值守。火起之时,有人曾从内务府后巷奔出,衣角上,就带着这般纹路。”
余砚心头一震,几乎要起身:“您当时为何不说?”
“说了又如何?”老捕头苦笑,“那夜火势滔天,宫门紧闭,圣谕即下,一切皆归‘意外’。我若多言,便是质疑天威。可今日你手中有物为证,线索重现,或许……是时侯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在宫中尚有一旧友,现任侍卫,虽位不高,但耳目灵通。若你信得过我,我可引你与他相见。”
余砚眼中骤然亮起一道光,却又迅速收敛:“老捕头,此事牵连甚广,若您因此受累……”
“少卿。”老捕头抬手打断,语气坚定,“你父亲当年救过我的命。他走后,我唯一能让的,便是护你周全。如今你查的,不只是命案,更是他未竟的遗愿。我岂能袖手?”
余砚喉头一紧,终是缓缓点头。
当夜,二人趁着月色,悄然穿行于城北的僻静小巷。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雾中若隐若现,如通蛰伏的巨兽。
小院藏于巷尾,墙头枯藤缠绕,门扉半掩,内里一点烛光如豆,在风中摇曳不定。不多时,一道矫健身影自暗处走来,身着侍卫服,面容冷峻,正是老捕头口中的刘三。
“老哥哥,你来了。”刘三低声迎上,目光扫过余砚,略一颔首,“这位便是余少卿?”
余砚拱手:“叨扰刘侍卫深夜相见,实属无奈。”
刘三摆手:“不必多礼。老捕头信得过你,我便也信得过。只是宫中之事,步步惊心,我所能言者,仅限所闻所见,不敢妄断。”
三人入内落座,烛火映照下,刘三神色凝重:“十年前大火之后,宫中确有大规模清理。尚衣局的档案封存,连内务府的旧档也被焚毁大半。据我所知,那场火后,有几位与织造有关的匠人莫名失踪,连尸骨都未寻回。”
余砚目光一凝:“匠人?可是负责云纹锦织造的?”
“正是。”刘三点头,“其中一人,名叫沈砚之——是你父亲的故交。”
余砚呼吸一滞。这个名字,他曾在父亲的旧信中见过,却从未敢深究其死因。
“我听闻,”刘三继续道,“那夜火起前,曾有人见他与一名蒙面人密会于内务府后廊。次日清晨,火势已起,他却再未现身。而那蒙面人……据说是宫中某位贵人的心腹。”
“哪位贵人?”余砚声音微颤。
刘三摇头:“身份未明。但此人出入尚衣局如入无人之境,且常于深夜往来禁苑,绝非普通侍从。”
余砚陷入沉思。宫廷大火、父亲旧友、云纹锦、神秘蒙面人……所有线索如蛛网般收拢,而网心,似乎正指向一个深藏于权力之巅的影子。
老捕头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少卿,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余砚握紧拳头,目光如铁:“从这蒙面人入手。哪怕他藏身宫禁,我也要将他揪出。”
刘三微微颔首:“若有需要,我自当尽力。但切记,宫中耳目众多,行事务必谨慎。”
余砚郑重抱拳:“多谢刘侍卫,也多谢老捕头。”
夜色渐深,三人悄然散去。归途中,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余砚抬头望向宫墙方向,那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仿佛一座巨大的谜题,正等待他亲手揭开。
风渐冷,露水凝于檐角,城中万籁俱寂,唯有更鼓声断续传来。余砚缓步而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刘三所言的每一个字。沈砚之、蒙面人、宫中贵人……这些碎片在他心中不断拼接,仿佛即将触及真相的边缘。然而,越是接近,他越能感受到那股自宫墙深处透出的压迫——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清楚,自已已踏入一片禁忌之域。可那块云纹锦,那场大火,父亲的遗愿,还有无数未解的冤魂,都在无声催促着他——真相,不该永远沉睡于灰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