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怡皇后问这话的语气,和当初问段泽时如何时如出一辙。
青慈阳只当皇后是在考量林九卿是否堪当防疫重任,遂不假思索,由衷赞道:“回娘娘,林医官此人,品性高洁,为人磊落、坦荡无私。其学识、医术自不必多说,更难得的是每每臣女有疑难请教,林医官皆倾囊相授,令臣女受益匪浅。”
“此次新药能初具雏形,林医官居功至伟。后续若真需此药救急,其配伍、量产、施用等诸多环节,更需仰仗林医官之力共同完善。”
顺怡皇后静静听着,面上不动声色,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满意的微光:“哦?如此说来,你对此人……是颇为认可了?”
“自然。”青慈阳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本宫心中有数了。”顺怡皇后唇边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微微颔首。
青慈阳并未深思皇后神色间的微妙变化,她心中还压着另一件更沉重的事。
她斟酌着措辞,将话题引回顺怡皇后自身:“娘娘,臣女斗胆,有一事相询。您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小产之时,具体发生过何事吗?”
她直视着顺怡皇后,目光坚定,“臣女本想查阅当年的脉案,却得知……二十年前就被一场意外之火焚毁了。此事实在蹊跷。”
“啪嗒”一声轻响,顺怡皇后手中的茶盖轻轻磕在杯沿上。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此事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处。
那一晚的事,她实在不愿提及。
青慈阳看出顺怡皇后的痛苦,握住了她的手。
“娘娘,您定然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或许那事还有什么忽略的细节……”
顺怡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猜得不错。事后本宫何尝不曾疑心?我亦曾暗中遣人彻查,掘地三尺……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无力感,不自觉地反握住青慈阳的手,“再说,二十年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还能如何查证?”
她的神情灰败,仿佛对此事已彻底失去了信心和力气,整个人都笼罩在绝望中。
“娘娘!”青慈阳心中一痛,脑中再次闪过段泽时手腕上那处胎记。
她不敢直言,只能小心翼翼地引导:“您手上的胎记,臣女确信曾在别处见过!娘娘,您仔细回想一下那个夜晚,生产前后,是否有什么异常?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太子殿下……是否真的一丝生机都未曾有过?”
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生怕给了皇后希望,若最终并非如此,那将是比绝望更残忍的打击。
在确凿证据之前,她必须慎之又慎。
“胎记……”顺怡皇后喃喃重复,青慈阳的话将她沉寂多年的心激起了几分涟漪,她深吸一口气,回想起那个夜晚。
那时她才十八岁,正是韶华好时光。身体底子极好,怀胎期间胎像一直稳固,即便因先皇离世,她不得不撑起大梁,熬了许多通宵,腹中孩儿也依然安稳有力。
可那日下雨,宫道湿滑。她又心绪不宁,一个恍惚,脚下猛地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然后便见了红。
那时,距离孩子足月,尚有一个月光景。
早已候在宫中的老稳婆被急召而来。她经验丰富,一探脉象,再观皇后气色,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顺怡皇后忍着阵阵加剧的坠痛,强自镇定道:“嬷嬷……但说无妨……无论结果如何,本宫……绝不怪罪……”
稳婆这才颤抖着声音道:“娘娘,恕老奴直言……不足月,太早了……孩儿太过羸弱,只怕……只怕生下来也……”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
顺怡皇后心猛地一沉,只觉腹中的绞痛骤然加剧,如同有无数辆沉重的马车在她腹内反复碾压。
她痛得眼前发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一只手紧紧攥住枕边一块温润的白玉玉佩。
她只能劝说自己,要相信腹中孩子。
当时太医院的院判姓申,是顺怡皇后的同乡长辈,医术精湛,德高望重,他早已在外殿等候。
他也是得知情况,不顾年迈,立刻进宫坐镇。
生产过程异常艰难凶险。
阵痛持续了一天一夜,顺怡皇后耗尽了所有力气,孩子也没能分娩。
汗水浸透了层层衣衫,连身下的锦褥都能拧出水来。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进出气都变得极其困难。
稳婆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行啊娘娘!再拖下去……孩子在里头要……要闷坏了!”
她焦急地看向一直守在床尾的李嬷嬷,“嬷嬷!快!快给娘娘灌一碗老参汤吊住气!必须尽快把孩子生出来!快啊!”
李嬷嬷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冲出去熬参汤。产房内,一时只剩下稳婆和另一位心腹秦嬷嬷,以及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或许是强烈的母爱激发了潜能,或许是听到孩子危在旦夕,顺怡皇后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一股力气。
她死死抓住秦嬷嬷的手,跟着稳婆的节奏,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已做好了死的准备,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孩儿。
好在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李嬷嬷的参汤还未端到床边,只听稳婆狂喜:“头!看见头了!娘娘!再用劲!快出来了!”
又不知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多久,伴随着顺怡皇后一声耗尽生命的凄厉哀嚎,腹中骤然一空。
稳婆颤抖着捧出一个浑身沾满血污、青紫交加的小小身体,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出来了!出来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位小太子!”
此时的顺怡皇后,眼前一片模糊,耳鸣不止,几乎虚脱。
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勉强侧头望向稳婆怀中那小小的襁褓。只看到一团极其弱小、皮肤皱巴巴泛着不祥青黑色的肉团。
没有哭声。
死一般的寂静。
顺怡皇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孩子……我的孩子……他……他怎么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