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的日头毒得能晒化石头。咸腥的海风卷着细沙,抽打在脸上如同针扎。凌泉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被晒得泛红蜕皮,汗水混着盐粒在虬结的肌肉沟壑间淌出浑浊的溪流。他半跪在滚烫的滩涂上,脚下是黏腻发黑的海泥,混杂着腐烂海藻的腥臭。眼前,一片用粗糙竹篱勉强围出的盐田里,浑浊的海水在烈日下蒸腾着稀薄的水汽,池底沉淀着一层薄得可怜的灰黄色盐粒,混杂着沙砾和泥污。
“今日…只得三斗。”白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依旧,却难掩一丝疲惫。她蹲在田埂旁,戴着斗笠,素青的布裙下摆沾满泥点。她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竹片,小心地刮着池底那层薄盐,动作轻柔得像在采集药草。刮下的盐粒装入粗麻袋,沙沙作响,抖落时尘土飞扬。
凌泉没说话,抓起一把刚刮下的盐。入手粗粝,颗粒不均,灰扑扑的毫无光泽。他捻起几粒放入口中,苦涩的咸味中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沙粒的硌牙感。胃里一阵翻搅。这就是琼州府官盐场交来的“盐”?难怪此地盐价高得离谱,百姓淡食如嚼蜡。官盐掺沙克扣,已是公开的秘密。
“官仓的盐吏,今日又来催了。”白芷将刮下的盐倒入麻袋,声音平静,“还是老规矩,十抽七。余下的,要我们自行运去府城盐课司交割,路费自担。”
凌泉猛地将手中的盐狠狠摔回盐池!浑浊的泥水溅起,打湿了他的裤脚。他胸口剧烈起伏,旧伤在怒意牵扯下隐隐作痛。贬黜琼州,形同流放。狄青暗中斡旋,才为他们在这天涯海角的盐碱滩上谋了片栖身之地。原想远离纷争,凭手艺煮海为盐,换口饭吃。却不料,刚离了汴京的明枪,又撞上琼州的暗箭。
“十抽七…”凌泉的声音嘶哑,带着海风的粗粝,“再扣去脚力…我们这些人,连口糙米都吃不上!”
他直起身,望向远处。海滩尽头,几个同样被贬黜至此的格物院老匠人,正佝偻着腰,在没膝的海水里拖着沉重的竹耙,费力地搅动沉淀池。他们曾是汴京顶尖的巧匠,如今却在这毒日头下,为了一口掺沙的盐挣扎求生。凌云坐在一处礁石上,闷头打磨着一截硬木,少年脸上的疤痕在烈日下更显狰狞,眼神却沉寂了许多。
“不能这么下去。”凌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盐渍,目光扫过这片贫瘠的滩涂,又望向远处被烈日蒸腾得扭曲的海面,“得…另想法子。”
他走到盐田边,蹲下身,手指探入浑浊的卤水中。水温滚烫。他掬起一捧,看着卤水从指缝间迅速滴落,只在掌心留下薄薄一层水膜和几粒灰黄的盐晶。蒸发太慢,结晶太杂。
“晒盐…晒盐…”他喃喃自语,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灼热的空气中翻腾。盐田…蒸发池…结晶池…风力…他猛地抬头,望向海边那片在热风中摇曳的椰林!修长的叶片如同巨人的手掌,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凌泉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芒,“用风!”
接下来的日子,凌泉如同疯魔。他不再理会官盐吏的催逼,带着凌云和几个老匠人,一头扎进盐滩后的椰林。砍伐、劈削、打磨…坚韧的椰树叶柄被剖成细长的篾条,在老匠人手中如同温顺的丝线,飞快地编织、交错。
“凌博士,这…这编的是啥?”一个老匠人看着手中逐渐成型的、巨大而稀疏的网状结构,满脸困惑,“渔网不像渔网,箩筐不像箩筐…”
“蛛网。”凌泉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捻动着篾条,在几个关键节点打上牢固的绳结,“学那海边岩缝里的蜘蛛,借风凝露!”
“蛛网?”众人面面相觑。
“对!”凌泉直起身,指向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礁石背风面,几张天然的蜘蛛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网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海风湿重,遇冷则凝。我们编大网,立高处,引风过网,湿气遇冷竹篾凝结成水,水落下方池中,卤水自然浓缩!”
“妙啊!”一个老匠人恍然大悟,“省了烧柴煮海的功夫!”
“不止!”凌泉眼中精光闪动,“浓缩后的卤水,再引入浅池,池底铺细沙,上覆一层…这个!”他拿起一根刚削好的、带有细密天然凹槽的竹枝,“卤水渗过沙层过滤泥沙,再在竹枝凹槽中流动、摊薄、曝晒!竹性清凉,导热慢,卤水在竹槽中受热均匀,结晶更细!更快!”
“竹枝…结晶槽?”众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说干就干。十数张巨大的“蛛网”在盐滩高处立起,由粗壮的椰木支架固定,网面斜倾,迎着海风的方向。下方挖出浅浅的蓄卤池。远处,一片平整的滩地被清理出来,铺上筛洗干净的细沙,沙层上纵横铺设着无数根带有凹槽的竹枝,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青黄色的琴弦。
“引卤!”凌泉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