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泉怀抱昏厥的白芷滚入车帘,马车撞断垂花门冲入长街。车帘翻卷间,苏府上空的火光映红了半座汴京城,飞雪在火光中融成血雨。
城西密宅的地窖里,水汽混着药味在石壁凝结成珠。白芷左臂的伤口狰狞可怖,焦黑边缘翻卷,露出底下嫩红的肌理。凌泉剪开粘连的衣袖,皮肉剥离时白芷在昏沉中抽搐,喉间逸出幼兽般的呜咽。
“三度烧伤。”白芷突然睁眼,冷汗浸透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真皮层全毁,需清创植皮。”她忍痛从药箱夹层抽出三寸银针,精准刺入曲池穴,动作稳得令人心悸,“备柳枝水还有雏鸡。”
凌泉瞳孔骤缩:“鸡皮?”
“《外台秘要》卷十三载,南疆巫医取初生雏鸡内肤移植。”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鸡皮纤薄多孔,易与肌理粘连比人皮更不易溃脓”
木梯响起急促脚步声。苏月白捧着紫檀食盒下来,揭开竟是五只裹在棉絮中的雏鸡,嫩黄绒毛上还沾着蛋液。“暖房刚出壳的。”她指尖微微颤抖,“够用吗?”
烛火“噼啪”爆响,一滴滚烫的蜡油坠在凌泉手背。
手术刀剖开雏鸡胸腔时,温热的内脏气息混入药味。凌泉用竹镊夹起那层薄如蝉翼的鸡肤膜,对着烛光可见细微的血管脉络。覆在白芷创面上时,半透明的膜贴着翻卷的皮肉,如同给碎裂的白瓷贴上金箔。
白芷忽而轻笑,声音因疼痛而断续:“凌御史可知当年太医院首讥讽此法荒诞”
“结果他用这法子救活了误触炭火的皇长子?”凌泉穿针的手稳如磐石。火浣线蘸了鱼肠熬制的粘浆,刺入鸡肤边缘时发出轻微的“噗”声。
苏月白剪灯芯的银剪“当啷”落地:“你如何知晓?这桩秘辛连起居注都”
“他蒙的。”白芷截断话头,冷汗沿着下巴滴落在凌泉手腕,“凌泉,左侧缝密些——这胳膊日后还要托账本呢。”
地窖重归死寂,只有皮肉牵扯的细微声响与三人交错的呼吸。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堆成小山时,凌泉剪断最后一根火浣线。白芷左臂覆满黄白交错的异体皮,烛光下竟如异域镶嵌细工,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明日五更鼓,”苏月白展开焦痕斑斑的总账簿,纸灰簌簌落下,“该让赵宗实尝尝火烧三司的滋味了。”
窗外风雪嘶吼如狼嚎。凌泉摸着怀中冰冷的桑皮纸,纸上的蟠龙印正从墨迹里探出利爪。卯时的晨钟穿透风雪传来时,白芷突然抓住他染血的衣袖:“若若这手臂废了”
凌泉将她的伤手轻轻贴在桑皮纸上。浸透药汁的纱布下,“宝昌号”的朱印透过纸背隐隐发烫,像块烙铁灼着掌心。
“看见了吗?八十万贯白银。”他手指划过账目上噬人的数字,“江南三路农户的春税,河北六州将士的饷银,汴京街头卖儿卖女的哭声——都钉在这张纸上了。”指尖停在白芷缠满纱布的手臂上,“你的伤,这账簿,还有那些被炭火吞掉的账册总得有人讨个说法!”
晨光如剑刺破高窗,照亮地窖里飘浮的尘埃。账册焦痕处翘起的纸缘在光线下颤抖,像垂死蝶翼。凌泉望向朱雀门外,新栽的白玉兰在风雪中弯折了枝条,冰棱坠地碎裂如玉磬。
卯时三刻,望火楼顶的铜爵刚映出第一缕天光,赵宗实的八抬官轿已停在宣德门外。他怀中那份弹劾苏氏勾结辽商的奏折,此刻重若千钧——而皇城之内,另一本裹着焦痕、血渍与鸡皮药味的账册,正悄然掀开大宋立国以来最凶险的财战。宫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里,八十万贯白银的幽灵在晨雾中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