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林的办公室很大，大到有些空旷。
空气里有陈年木材和纸张混合的味道，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着照进来，切割出一条条光带，无数微尘在光带里浮沉。
办公室的门在韩萧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
于正林没有起身。
他安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像一头盘踞在自己领地的狮子，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走进来的韩萧。
他试图从韩萧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者一丝故作镇定的逞强。
但他失败了。
韩萧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个刚刚下乡调研回来的普通干部，来向领导汇报工作。
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韩书记。”
于正林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
“不在云州处理你的烂摊子，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
“想通了？来求情吗？”
韩萧笑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迈步走到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
他将手里那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往前一推。
档案袋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于正林的面前。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于正林脸上的讥诮凝固了。
他的目光从韩萧的脸上，缓缓移到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档案袋上。
他眼中的轻蔑，渐渐被一种狐疑所取代。
他以为会是录音笔，或者是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证据。
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档案袋。
他没有立刻去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韩萧就那么站着，也不催促，神情坦然地迎着他的审视。
最终，于正林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捏住档案袋的封口，解开那缠绕得死紧的白线。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沉稳。
他从袋子里抽出了几张文件。
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被文件页眉上那一行鲜红的宋体大字攫住了。
【中央政策研究室】
这六个字，像六枚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他的瞳孔。
于正林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他拿文件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瞬，才缓缓放回桌面。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他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他的表情，像是戴了许久的面具，一寸寸地裂开。
从傲慢，到惊愕，再到一种近乎荒谬的难以置信。
他快速翻动着文件。
那双习惯了审阅无数公文的眼睛，此刻却像是不认识上面的方块字一样，反复地扫视着。
“关于在部分地区开展‘新旧动能转换与地方金融创新联动’试点的函”
“试点地区：鲁东省云州市”
“为确保试点工作顺利推进，特聘请云州市委书记韩萧同志，担任试点项目‘首席联络员’，负责协调”
“可将相关情况，越级直报本室。”
看到最后一行字时，于正林脸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样，变得一片惨白。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纸张在他手里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他此生听过最刺耳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韩萧，里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怒火，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和恐惧的复杂情绪。
他想把眼前这个人看穿。
他想知道，这张平静的脸孔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