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拿起一支狼毫,笔锋饱蘸墨汁,在砚台边缘轻刮两下,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黑点。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地发力,笔走龙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十四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凌厉如刀,最后一笔落下时,溅出的墨点恰好落在画像中永乐帝甲胄上,像新添的战痕,又像未干的血迹。
王淮和赵贵妃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殿内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皇帝粗重的喘息声。朱高炽猛地将狼毫掷在案上,笔杆撞在砚台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烛台都晃了晃。
“岳武穆若生朕朝,何愁匈奴不灭!”他的长叹里带着不甘,带着愤懑,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话音刚落,一滴烛泪恰好坠下,落在宣纸上“武穆”二字的墨迹上,迅速凝成颗蜡珠,像滴凝固的泪。
朱高炽久久伫立,望着那滴蜡珠,忽然转身看向身后两人。他的目光在王淮脸上顿了顿,又落在赵贵妃带着忧色的眉眼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天快凉了。”
赵贵妃不解,却不敢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夏天一过,草原上的草黄了,马肥了,瓦剌人又该来了。”朱高炽的目光望向殿外的雨夜,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漠北的营帐,“也先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眼里,咱们中原的锦绣河山,就是块嘴边的肥肉,不吞下去,绝不会罢休。”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激昂,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可这江山是太祖爷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是父皇守下来的,到了朕这里,绝不能让给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狠狠打回去!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打到他们再也不敢南下为止!”
赵贵妃走上前,轻轻依偎在他怀里。隔着薄薄的披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胸膛里那颗苍老的心脏在倔强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那是江山社稷的分量,是黎民百姓的安危,是一个帝王在深夜里难以言说的挣扎与坚守。
宫灯的光晕在两人身上流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永乐帝的画像下,像一幅沉默的画。殿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是在为这场深夜的独白伴奏,也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洪熙十三年八月十九的夜,乾清宫的烛火比往日黯淡几分。赵贵妃因月红之期不便侍寝,已搬回自己的翊坤宫,临行前特意叮嘱宫女们:“陛下近来心绪不宁,你们仔细伺候着。”
朱高炽坐在暖阁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案上的奏折翻了几页便再难静心。太监捧着绿头牌上前,他随手翻了翻,指尖落在“沈婕妤”三个字上——这姑娘是年初刚进宫的,陕西籍,眉眼间带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倒让他想起年轻时出巡陕西所见的乡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