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咆哮,像一串炸开的鞭炮,震得整个村口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周围那些正在忙碌的战士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成才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玩味。
成才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这不是软弱。
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宣泄。
他想起了老a,想起了许三多,想起了袁朗。
想起了那个已经回不去的时代。
也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在未来的岁月里,将要承受的一切。
那些悲壮,那些遗憾,那些不甘。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哭!哭什么哭!”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脸的不耐烦。
他最见不得大老爷们掉眼泪。
“他娘的,跑了几千里地,就为了到老子这儿来哭丧?”
“老子这还没死呢!”
他那粗糙的大嗓门,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
却莫名地让成才混乱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李云龙。
永远是这副德行。
成才猛地抬起手臂,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泪痕还在。
但那股属于老a的冷静和沉稳,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挺直了腰杆。
“报告叔叔,我爹娘都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悲戚。
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听人说,你在山西这边当兵打鬼子,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这个理由,简单,直接,也最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
李云龙脸上的暴躁,微微收敛了一些。
他绕着成才又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像是在检查一件武器。
“你小子,倒是有点胆气。”
“一个人,从大别山跑到这儿,路上没被狼叼走?”
“运气好。”成才回答。
“哼,运气好?”
李云龙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命大!”
他停在成才面前,突然问道:“你爷爷下葬的时候,朝的哪个方向?”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
也是一个只有李家人才可能知道的细节。
张大彪和周围的战士们,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团长这是在做最后的试探。
成才的脑海里,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飞速闪过。
“东南向。”
他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爷爷说,要看着日头出来的地方。”
李云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伤感,但很快就被他那标志性的蛮横所掩盖。
“算你小子还记着!”
他含混地嘟囔了一句,算是彻底认可了成才的身份。
他转过身,对着张大彪一挥手,嗓门又大了起来。
“张大彪!”
“到!”张大彪立刻立正。
“这小子,以后就归你了!”
李云龙用下巴指了指成才。
张大彪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团长,那安排到哪个连?”
李云龙眼睛一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哪个连?你他娘的看看他!”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成才的鼻子上。
“你看他这小身板,二两肉没有,风一吹就倒!”
“你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是能扛得动三八大盖,还是能背得动一箱手榴弹?”
周围的战士们,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关系户啊。”
“团长的亲侄子,这下可有意思了。”
“看样子是个少爷,来咱们这穷窝窝里,怕是待不了三天就得哭着喊着要回家。”
议论声不大,但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成才的耳朵里。
刺耳,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关系户”这个标签,已经死死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成才的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些想笑。
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关系户”曾经是老a最顶尖的兵王。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手上沾过多少敌人的鲜血。
会是什么表情?
“他娘的!”
李云龙一脚踹开脚边的一块石头,骂骂咧咧地说道。
“把他给老子扔到伙房去!”
“先跟着老王头烧火、挑水、喂牲口!”
“啥时候他这身板能扛起一袋粮食跑上十里山路,再他娘的来跟老子谈摸枪的事!”
这个安排,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甚至是一种照顾。
在战场上,伙房兵,无疑是最安全的位置之一。
张大彪立刻领命:“是!团长!”
李云龙又瞪了成才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别给老子惹事”。
然后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回团部去了。
成才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伙房?
他嘴角勾起一抹谁也无法察觉的弧度。
对于一个顶级的渗透专家来说,还有比伙房更好的位置吗?
这里是整个营地的后勤中枢。
是信息流和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可以在这里,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整个新一团的兵力部署。
人员构成,武器状况,作息规律。
甚至,每个连长排长的性格脾气。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观察哨!
而且,伙房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烧火做饭的。
“是,团长。”
他对着李云龙的背影,平静地回答。
他的这份冷静,让准备看他哭鼻子或者表示不满的张大彪,都微微有些意外。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走吧,小子。”
张大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视和疏远。
他带着成才,穿过喧闹的操场,走向村子后方几间烟熏火燎的土坯房。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的饭菜香味和柴火烟味就扑面而来。
一个光着膀子,腰上围着一条油腻腻围裙的独眼老兵,正拿着一把大勺。
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搅和着什么。
“老王头!”张大彪喊了一声。
独眼老兵抬起头,看到是张大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哟,张大当家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今儿锅里可是好东西,炖了半只野兔呢!”
“少废话。”
张大彪指了指身后的成才。
“这小子,团长新认的亲戚,安排到你这儿来帮忙。”
老王头的独眼在成才身上扫了扫。
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行啊,看这细皮嫩肉的,正好,咱们还缺个削土豆的。”
张大彪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老王头,团长的意思,你看着办。”
“活儿可以多干,但别让他饿着。”
那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人,交给你了,可以随便使唤,但不能出事。
老王头嘿嘿一笑,没说话。
等张大彪走远了,他才把手里的大勺往锅沿上一放。
用油腻腻的手指了指墙角堆成小山一样的土豆。
“小子,愣着干什么?”
“看见那堆土豆没有?给老子削干净了!”
“今天晚饭前要是削不完,你就甭吃饭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成才,转身继续去伺候他那锅宝贝疙瘩。
成才没有说话。
他走到墙角,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削皮刀,又拿起一个沾满泥土的土豆。
冰冷的刀锋,和粗糙的土豆。
这就是他来到新一团的第一份工作。
他蹲下身,开始一下一下地削着。
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
每一刀下去,削掉的土豆皮都薄如蝉翼,厚度均匀。
就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他的眼睛,看着手里的土豆。
他的耳朵,却在听着伙房里所有的声音。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构建这个新环境的模型。
老王头炒菜时放调料的习惯。
隔壁几间房里传来的对话内容。
远处操场上的操练口号。
甚至是风吹过屋檐时的细微响动。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的感官捕捉,分析,储存。
这是一个顶级特种兵的本能。
也是他在这个陌生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基础。
伙房兵,李成才。
从今天起,这是他的新身份。
但这,绝对不会是他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