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瘸子“大昌”米行的后院密室里,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隔夜汗臭和压抑的戾气。
五六张刻薄或凶悍的脸挤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们是法租界、公共租界甚至闸北几个叫得上名号的中型米铺老板和背后的管事人,也是罗瘸子暗中串联的“反恒泰联盟”骨干。
“……那姓王的哪里是在卖粮?是在抽我们的筋、喝我们的血!再让他这么五成六成的砸下去,我们仓库里的陈米谷壳卖给谁去?喝西北风吗?”一个满脸横肉的米行老板拍着桌子低吼,唾沫星子乱飞。
“可不!还搞什么代售点,那些苦哈哈的杂货铺、裁缝铺子都去吃恒泰的粮了,谁还买我们的高价米?长此以往,我们的店都得给他姓王的腾地方!”另一个山羊胡精瘦老者捻着胡须,眼神怨毒。
“哼!”罗瘸子坐在主位,拄着他的铁木拐杖(据说里面暗藏尖刺),三角眼寒光闪烁,声音嘶哑低沉,“光嚷嚷有屁用?那姓王的狠茬子!黑皮带了十几号兄弟,带着家伙去的!结果呢?人家手里有喷子!‘砰’一响,阿旺的腿就废了!黑皮连屁都不敢放!还有那刘三儿,心甘情愿给他当狗!你们谁挡得住他那喷子?!”
他的话让密室里瞬间一静。
“那……那罗老板,咱们就认了?”有人不甘心。
“认?认个屁!”罗瘸子眼中凶光大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得分什么龙!这姓王的再横,也就是一个人!一条过江龙!咱们弄不死他,还弄不死他的爪牙?断了他的爪子!看他怎么威风!”他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
“您是说要……”有人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光宰两个小虾米有屁用?”罗瘸子阴测测地说,“要动,就得动他那只最护家的老狗——刘三儿!”
众人眼中露出残忍和兴奋的光。
“刘三儿现在仗着有恒泰撑腰,尾巴翘天上去了!手越伸越长!真以为自己是‘三爷’了?他在闸北西边那片新码头的转运仓库(实为恒泰新设的分仓据点之一),刚刚盘下没多久……”罗瘸子压低声音,一个狠毒的报复计划在密室里悄悄酝酿成形。
(梅机关,虹口一栋不起眼的西式建筑内)
光线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彻底隔绝。空气里只有档案翻阅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办公桌后,一个穿着便服、脸色苍白、眼神如同两枚冰冷钢珠的年轻男子正在审阅一份薄薄的文件——《关于恒泰商行王松的初步调查》。他是梅机关新晋的骨干特工,代号“苍鹰”。
文件内容看似“干净”得令人发指:“王松”,“南洋归侨”,“背景不详(空白期三年)”,“商人(注册恒泰商行)”,“疑似拥巨资(黄金美钞购买力强劲)”,“疑似特殊照明设备(来源不明,技术待查)”……唯一刺眼的标记,是报告中附着的几张黑白照片——那是在极度危险的靠近距离下偷拍的:恒泰仓库内景!灯光!
那亮如白昼、光线均匀到诡异的光源,清晰得刺目!
“光源……”苍鹰的手指在这张照片上轻轻划过,如同抚摸着一条危险的毒蛇,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闪烁起异样的光芒,“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探照灯或灯泡技术……其光谱特性、稳定性和散热表现……与帝国实验室正在秘密研究的某项技术有……惊人的相似度……”
一个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成形。南洋归侨?巨资?神秘光源?这过于干净的“背景”,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继续深挖!”苍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渗骨的寒意,“动用一切资源!查清‘王松’南洋三年的空白!重点监控恒泰仓库及其电力消耗!我要知道……那光的来源!”
一丝危险至极的气息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弥漫。恒泰仓库的强光,如同黑夜里的火炬,终于将梅机关最致命的“猎鹰”引向了王松!
恒泰仓库二楼,信息分析室。
“先生!出事了!”阿成猛地推开门,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恐慌和愤怒,“闸西码头!刘三爷转运点被烧了!刘三爷本人……重伤!”
王松正在审视“亨通钱庄”的异常,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射出冰冷的寒芒!
“怎么回事?详细说!”
“就……就在一个小时前!”阿成声音发颤,“刘三爷亲自去新盘的码头货仓清点一批刚到的大木箱(实为恒泰准备发给闸北几个核心分销点的粮)。突然就冲出来十几号蒙面人!上来就泼油点火!见人就砍!刘三爷带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刘三爷为了保护货物被捅了好几刀!兄弟们拼死才把他抢出来,正在往租界医院送!火……火太大了!连同码头边十几条装了半船粮的驳船也烧起来了!死伤……死伤不少兄弟!”
说到最后,阿成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手下好几个得力干将也死在了这次袭击里。
仓库被烧!驳船被焚!人员伤亡!刘三重伤!
这已经不是挑衅,是赤裸裸的宣战!目标是恒泰在闸北新开辟的前哨据点!更是王松的左膀右臂刘三!
王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的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处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办公室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旁边负责记录的情报员吓得大气不敢出。
“动手的是谁?”
“混……混战……都蒙着脸!但是……有兄弟临死前说……看到一个跑路的腿有点瘸……手法像是青帮‘通’字辈的打法……”阿成咬着牙,眼睛赤红,“肯定是罗瘸子这狗东西干的!”
动机显而易见,断恒泰的分销触角,更要除掉刘三这为恒泰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查!”王松的声音如同冰锥落地,“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所有参与这次袭击的人的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狠辣决断,毫无迟疑。
(法租界公董局旁,安南巡捕房对面咖啡馆二楼)
王松坐在临窗位置,看着对面巡捕房进进出出的安南巡捕。他的对手不止一个。
角落,佐藤健太少佐悄然坐下。相比之前的倨傲,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王桑,情况有变。”佐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烦躁,“我帮川岛经理……不,帮恒泰开出的那几张货品清单……可能引起了某些方面的怀疑!”
王松眉头微蹙:“哦?是规格太高?还是量太大?”
“不是货的问题!”佐藤急道,“是三菱内部有人……可能觉得我这个‘军需官’管得太宽,手伸得太长!尤其是动用正金银行的快捷通道……有人眼红了!”
显然,王松通过佐藤的过度“方便”,触动了三菱内部某些守旧派或敌对势力的利益。内部倾轧波及到他这个执行者。
“梅机关……”佐藤的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可能有人留意到这笔交易的‘特殊流程’……川岛经理那边压力也很大……他让我转告,近期可能无法按计划接更多的‘特殊清单’……”
这意味着王松费尽心机搭建起来的药品和高价值物资输送通道,面临着被切断的风险!
内线受阻!梅机关关注!恒泰的敏感物资周转生命线,开始被勒紧绳索。
回到恒泰仓库办公室。
阿成、刘三爷仅存的心腹(李彪,一个精悍的青年),还有王松招揽的金融分析员(赵元,一个在洋行破产后失业的落魄会计),肃立桌前,气氛凝重如铅云压顶。
桌上摊开了三份文件:
闸西血案初步调查报告(李彪提供):
确认是罗瘸子串通大昌米行及其他几家米行,联合勾结青帮“通”字辈打手所为。主要凶手名单已圈定七八个。
恒泰现金流风险分析(赵元提供):
由于近期大规模扩张(购买仓库、运输船队、发放代销点铺货、支付刘三重伤及抚恤)、遭遇闸西粮损,加上为了维持“低价粮”的吸金力和威慑力而大量吸储社会存款(通过米粮会网络变相融资)——支出如流!恒泰商行明面上(法租界注册部分)的现金储备已急剧缩水至危险临界点!
“亨通钱庄”异常分析(结合代销网络情报):
确认该钱庄近期正利用几家被排挤的米行作为掩护,在法租界多个关键节点悄然加大马力、提高利息力度,疯狂吸储!其核心区域,正是恒泰“米粮会”信用网络的薄弱点和资金流出的重灾区(闸北、南市部分区域)!更惊人的是,有两条独立情报源交叉印证:有人在“亨通钱庄”用大额法币(疑似从恒泰流出的)兑换现大洋和少量美金!目标直指恒泰现金流命门!
三面受敌!步步杀机!
袭击!
断其臂膀(刘三),毁其据点(分仓)。
制裁!
勒其喉舌(物资通道受阻)。
金融围剿!
抽其血髓(疯狂吸储、兑硬通,试图引爆兑付危机!)!
对方的行动目标极其清晰:趁王松扩张立足未稳,核心助力(刘三)重伤之际,通过多重打击——切断恒泰外围触角(物流分销)、内部命脉(现金、敏感物资周转),进而动摇“米粮会”信任基础,最终全面绞杀!
“先生……”阿成的嘴唇都有些发白,“现在怎么办?刘三爷生死不知……罗瘸子那帮畜生……亨通钱庄又在吸血挤兑……要不……咱们把粮价涨回去?把存米抛出去回笼资金?”
涨价?王松眼底闪过一丝冷嘲。涨价只会正中对方下怀!让“恒泰平价粮”的信誉瞬间崩塌!让好不容易建立的“米粮会”人心瞬间瓦解!更等于告诉对方——恒泰顶不住了!
“涨价?现在涨价,等于投降。”王松的声音像淬过冰水的刀锋,“敌人想看到的,我们就偏不让他们看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暮色四合的上海滩,霓虹初上,光影迷离,却掩盖不住这座城市最深的血腥和污浊。仓库里强力的LED灯光将他的身影在窗上投射出一个巨大、冷峻、如同蓄势凶兽的剪影。
“阿成!”
“在!”
“第一,刘三爷那边,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告诉所有跟三爷的兄弟,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三爷在,人心就在!抚恤金和治伤费,开十倍!从我的‘特别储备’里出!”(实为空间黄金)。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心!稳住核心基本盘!
“李彪!”王松看向刘三的得力手下。
“王先生!您吩咐!”李彪红着眼睛,胸膛起伏。
“拿着这份名单!”王松将那份写着凶手名字的纸塞给他,“带着你的人!盯死!给我搞清楚这些人在哪里蹲窝、在哪里赌钱、在哪里嫖妓!还有那个罗瘸子!我要知道他一天上几次茅房!不要怕花钱!动恒泰的人,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记住,我要活口!一个不少的活口!让他们自己交代谁是主使!”王松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活口,才能撬开更多东西!
“是!”李彪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重重点头,接过名单转身就走。
“赵元!”
“先生!”
“亨通钱庄……不是喜欢吸储吗?”王松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心悸的诡异笑容,“那就让他吸!吸个够!给我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恒泰商行因为闸西损失,深感愧对储户,决定临时开启‘紧急高息吸储’通道,七日定存,日息两厘!只用硬通货(黄金美钞)!”
赵元倒吸一口冷气:“日息两厘?!七日……这是……这是年息百分之七百多啊!先生!这……这会炸的!就算把恒泰全卖了也付不起!”
日息两厘!七日定存!简直比高利贷还疯狂!这是自杀!
“炸?”王松嘴角那诡异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酷,“谁炸还不一定呢。按我说的做。另外……”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赵元快速吩咐了几句。
赵元听完,脸色从惊骇转为愕然,继而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明悟!这位王先生……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阿成担忧地看着王松:“先生……那佐藤那边?药……还有那批准备走虹口的‘铁料’……”恒泰最赚钱也是最核心的战略物资周转不能断!
“佐藤那边……”王松眼中寒光一闪,走到书桌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旁(实际空间入口)。他打开抽屉(实为做掩护),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几乎密封的纯白金属药瓶。
瓶子没有任何标签,只有一种极度内敛的科技感。里面装着几粒淡蓝色的小药丸——这是王松通过现代医药黑市渠道购得的顶格仿制原研“XX那非”!俗称“小蓝片”!
现代工业在“提高人类生活质量”方面的产物,在这个年代堪称……仙丹!
“把这个,”王松将药瓶推给阿成,“今晚想办法交给佐藤健太本人。告诉他,这是来自‘新大陆’的顶级提神秘药,一次一粒……包他重振雄风,夜御十女!但是……很金贵,产量极少。”
阿成看着这瓶奇怪的药,懵懂地接过来。这是什么套路?
王松眼神冷酷如冰:“顺便告诉他,梅机关那些人……查他查得那么紧,肯定有不少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的‘爱好’,恐怕也被有心人……记录成小册子了……”
威逼(曝其隐私)!利诱(小蓝片)!双管齐下!利用人性的恐惧和欲望,逼佐藤这个“被盯上”的小卒子暂时拼死顶住内部压力!维持这条敏感的物资通道!这种“神仙药”,对某些人而言,有时比子弹更有“杀伤力”!
一连串的命令如冰雹般砸下!狠辣!精准!无所不用其极!王松在应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围剿时,展现出了更胜以往的凶狠和……狡猾!
他不但没有夜色如墨,掩盖着无数即将倾泻的杀意和阴谋。
闸西刘三重伤的血腥未散。
闸北一处隐蔽的赌档后巷,李彪带着几个浑身煞气的兄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盯上了名单上的第一个目标——一个正搂着女人、醉醺醺走出来的青帮“通”字辈打手“刀疤六”。
法租界亨通钱庄金碧辉煌的门脸依旧营业到深夜。门前排队等候兑换、储蓄的人群比白天更甚,仿佛嗅到了某种血腥味。经理赵康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他即将成为这场“围猎恒泰”的最大赢家!吸储!挤兑!引爆兑付恐慌!吞并恒泰的储户和资产!就在这时,心腹匆匆跑进来:“经理!刚收到风声!恒泰那边放出话来,临时开超高息通道,日息两厘,七日定存,只收硬通!”
赵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转为狰狞的冷笑:“放风?垂死挣扎,狗急跳墙!想拖我们下水?哼!自取灭亡!按原计划!加码!明天把隔壁那两间铺面也租下来!扩柜!”他不信恒泰有本钱打这场金融战!
与此同时。
梅机关“苍鹰”的办公室里。
那盏特制的台灯下,他正专注地看着一张经过特殊技术增强处理过的照片——那是亨通钱庄大门附近,用超长焦镜头偷拍的。照片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进行人,正是佐藤健太少佐的副官!
苍鹰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的光芒。佐藤副官?他去亨通钱庄……兑钱?一个军需官,如此频繁进出金融场所?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一条更细微、也更危险的线索,被这只耐心而致命的“猎鹰”悄然锁定……
而在恒泰仓库二楼,王松独自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
仓库内部强光照耀如白昼,外面却是无尽的黑暗。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冰冷的、刚从现代换回的超薄钛合金瑞士怀表(准备作为高层贿赂备用),表壳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三面受敌,只是开始。梅机关的阴影已经落下。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着一种孤狼般凶狠、赌徒般狂热的光芒!
“想逼我上绝路?”王松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度冰冷、极度自负的弧度,像是在对黑暗宣战:
“那就看是你们的刀子硬……”
他随手将那枚价值不菲的怀表,如同丢弃垃圾一样,“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冰冷厚实的钢化玻璃窗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鸣响!
“还是老子用黄金和铁砸出来的路更硬!”
冰冷的怀表表镜,在巨大的拍击力下,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如同恒泰即将面临的、充满荆棘也蕴藏无限可能的未来!
一股更加狂烈、更加肆无忌惮的商业与铁血风暴,在1942年的上海滩,正被王松亲手点燃,势不可挡地席卷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