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那声音极其轻微，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又似无数细小的砂砾在岩壁上滚动。在死寂的山谷出口，在众人粗重的喘息和石墙后隐约传来的敌军挖掘咒骂声中，这从头顶上方陡峭山壁顶端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异响，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李云龙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头顶那片被铅灰色天空映衬、怪石嶙峋的山壁顶端！孔捷清点人数的动作僵住，丁伟警戒的目光如电般扫向声音来源，赵小花擦拭林烽伤口的手悬在半空，连童子军小石头都忘记了哭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鬼东西？！”李云龙压低声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是追兵绕到了山顶？还是山里的野兽？无论是什么，在这绝境之中，都意味着新的、未知的致命威胁！
“不像人…脚步没那么轻…”丁伟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很多小东西在爬？或者…风吹碎石？”
“风吹个屁！这风早停了！”李云龙烦躁地打断他，眼神凶光闪烁。他看看那堵在敌军持续撞击下依旧微微颤抖、发出痛苦呻吟的乱石墙，又看看头顶那令人不安的沙沙声，再看看躺在石头上、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林烽，一股巨大的憋屈和狂躁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娘的！前有狼后有虎，头顶上还他娘的有鬼叫！”李云龙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块碎石上，碎石滚落山涧，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在嘲讽他们的绝望，“孔二愣子！清点个屁！省点力气等死吧！丁瞎子！给老子盯死了上面！要是掉下块石头砸了老子的锅，老子跟你没完！”
他骂骂咧咧地来回踱了两步，布满硝烟泥垢的大脸上肌肉抽搐，最终，那喷火的目光再次狠狠钉在林烽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带着一种被逼到极致的、近乎迁怒的狂暴：
“都是你个灾星！指的好路！把老子们带进这鬼门关！现在好了！躺着装大爷！让老子们给你陪葬！”他越说越气，猛地俯身，沾满烟灰的大手带着发泄的力道，再次朝着林烽没受伤的右腿外侧狠狠拍去！
“连长！别！”赵小花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挡！
就在李云龙的手掌即将拍中林烽腿部的刹那！
昏迷中的林烽，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一串模糊不清、带着浓重异国腔调的词语，如同梦呓般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Resonant
Frequency…（共振频率）…Structural
Fatigue…（结构疲劳）…Collapse
Imminent…（崩塌在即）…”
李云龙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俯身欲拍的姿势，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烽翕动的嘴唇，脸上的暴怒瞬间被巨大的荒谬和一丝毛骨悚然的惊愕取代！又是鸟语！这书呆子昏迷了还不忘放洋屁？！
“他…他说什么？！”孔捷凑过来，一脸茫然加惊恐。
“Collapse…崩塌？”丁伟的耳朵捕捉到了最后一个词，脸色瞬间剧变！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头顶山壁！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似乎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啃噬着岩壁的根基！
“不好！”丁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上面！岩壁！好像…好像真的要塌！”
仿佛为了印证丁伟的恐惧！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巨大冰层断裂般的脆响，猛地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
轰隆隆——！！！
紧接着！一块足有磨盘大小、边缘锋利的岩石，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数十米高的山壁顶端崩裂、翻滚着，朝着山谷出口内人群最密集的区域，狠狠砸落下来！
“躲开——！！！”李云龙炸雷般的咆哮和丁伟的嘶吼同时响起！
死亡阴影瞬间笼罩！人群如同炸了锅！战士们本能地扑向两侧岩壁寻找掩护！孔捷一把将身边的重伤员拽倒护在身下！赵小花和女兵们死死抱住童子军扑倒在地！李云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向地上的林烽，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死死覆盖！
巨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众人刚才聚集的空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
轰——！！！
碎石如同炮弹般向四周激射！烟尘混合着刺鼻的石粉味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将靠得最近的几个战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岩壁上！惨叫声和闷哼声瞬间响起！
万幸！落点稍有偏差！没有直接砸中人堆！但飞溅的碎石如同死神的镰刀，依旧造成了可怕的杀伤！一名离落点最近的战士，被一块碗口大的碎石狠狠砸中后背，口喷鲜血，当场昏死过去！另外几人也被飞石击中，血流如注！
“操他姥姥的！”李云龙灰头土脸地从林烽身上爬起来，晃了晃被震得发懵的脑袋，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烟尘弥漫的景象，听着伤员的痛苦呻吟，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憋屈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射向被他护在身下、依旧昏迷不醒的林烽！
“林——烽——！”李云龙炸雷般的咆哮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唾沫星子混着烟尘喷了林烽一脸，“又是你！又是你这该死的鸟语！你他娘的是乌鸦精转世吗？！说塌就塌！老子的人…啊！”
他愤怒的咆哮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昏迷中的林烽，在刚才那惊天动地的落石震荡中，身体又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那只沾满血污和灰尘、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没有指向再次传来恐怖“沙沙”声的山壁顶端（那里显然还有更多松动的岩石），也没有指向那堵岌岌可危的乱石墙！
而是…指向了山谷出口深处、靠近山洞水道入口旁边那片湿漉漉的、布满青苔的嶙峋岩壁！他的指尖，精准地定格在岩壁底部，一个被几块巨大落石半遮掩着、极其不起眼的、向内凹陷的黑暗缝隙！
那缝隙很小，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潮湿水汽的阴冷气息。之前被落石和众人的注意力完全忽略！
“水…水声…”林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梦呓般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通道…活路…”
水声？通道？活路？
李云龙顺着林烽的手指望去，看到那个黑黢黢、毫不起眼的石头缝，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和难以置信！这鬼地方能是活路？！这小子是不是真被石头砸傻了？！
“连长！上面！又有石头要掉下来了！”丁伟惊恐的嘶吼再次响起！头顶的“沙沙”声已经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如同暴雨般的碎石滚落声！更大的岩体正在松动！
“连长！墙！墙快不行了！狗日的在用撞木了！”守卫石墙的士兵也发出了绝望的呼喊！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每一下都让乱石墙剧烈颤抖，碎石簌簌落下！缺口处堵着的杂物正在被强行顶开！
前有破墙追兵！上有落石索命！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操！”李云龙发出一声憋屈到极致的狂吼！所有的愤怒、质疑、恐惧都被这双重死亡的威胁彻底碾碎！他看看头顶即将崩塌的岩壁，看看身后即将被攻破的石墙，再看看林烽那根依旧固执地指向黑暗缝隙的手指…
赌了！他娘的再赌最后一次！
“都他娘的聋了吗？！听林顾问的！”李云龙炸雷般的咆哮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一指那个黑黢黢的石头缝，“钻！给老子钻进去！能动的拉不能动的！抬着重伤员！死也要死在里面！快！快！快！！！”
生死关头，命令就是最后的生路！残存的士兵、娘子军、手枪队员，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疯狂的工蚁，扑向那个狭窄的缝隙！两人一组，连拖带拽，将重伤员和昏迷的同伴往里塞！场面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赵小花！带娃娃们先进！”李云龙对着赵小花吼道，自己则一把将地上的林烽再次粗暴地扛上肩膀（依旧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孔二愣子！丁瞎子！断后！挡住上面掉下来的石头渣子！”
他吼完，扛着林烽，如同负重的蛮牛，埋头就冲向那个狭窄的缝隙！
孔捷和丁伟立刻组织还能战斗的战士，举起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破背包、破铁锅、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死死护在头顶，抵挡着上方如同冰雹般越来越密集的落石！碎石砸在铁锅上发出叮当乱响，打在背包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快进去！”孔捷对着还在外面的人嘶吼！
赵小花护着小石头和其他童子军，率先弯腰钻进了那狭窄、阴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缝隙。紧接着是抬着重伤员的士兵，然后是其他战士…
李云龙扛着林烽冲到缝隙口，想也没想，一低头就钻了进去！缝隙极其狭窄低矮，他魁梧的身躯几乎是被卡着挤进去的！林烽的身体在他肩上剧烈地晃动着，脑袋几次撞到冰冷湿滑的岩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娘的…你小子要是敢死…老子…”李云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奋力向前挤。刺鼻的腥膻味和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湿滑崎岖，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和滑腻的苔藓。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
就在李云龙扛着林烽、孔捷和最后几名战士也狼狈不堪地挤进缝隙的瞬间！
轰隆隆隆——！！！
头顶上方，失去了支撑的大片岩层终于彻底崩塌！无数巨石如同山洪爆发，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砸在山谷出口他们刚才停留的区域！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岩石撞击的爆响在狭窄的缝隙通道里疯狂回荡！整个山体都在剧烈颤抖！通道入口处瞬间被崩塌的碎石和烟尘彻底淹没！光线完全消失！
紧接着！
轰——！！！
一声更加沉闷、如同大地怒吼般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伴随着敌军惊恐绝望的惨嚎！是那堵苦苦支撑的乱石墙，在内部崩塌落石的冲击和外部敌军最后的疯狂撞击下，终于彻底崩溃了！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烟尘，如同怒龙般从通道入口被崩塌堵塞的缝隙中倒灌进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咳咳咳…！”
“墙…墙塌了！”
“狗日的…全埋外面了？！”
通道内一片混乱的惊呼和呛咳！所有人都被这接踵而至的毁灭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如果不是林烽最后那梦呓般的指引，此刻被埋葬在乱石和敌军尸体之下的，就是他们自己！
李云龙在绝对的黑暗中，靠着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倒灌的烟尘让他咳嗽不止。他感受着肩膀上林烽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和心跳，听着身后那被崩塌彻底堵死的入口方向传来的、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沉闷轰鸣和隐约的惨嚎…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对林烽那“鬼使神差”般指引的震撼，以及一种被彻底碾压认知后的茫然，狠狠冲击着他那颗简单粗暴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拍拍林烽的后背，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连长！前面！丁参谋！有光！是出口！”一个走在最前面探路的战士，突然发出激动到变调的呼喊！
光？！
如同绝望深渊中的曙光！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挣扎着向前望去！
果然！在通道前方深邃的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灰白色光芒，如同希望的灯塔，隐约可见！而且，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水汽和隐隐的水流声，也变得越发清晰！
“快！快走！”李云龙精神一振，也顾不得感慨了，扛着林烽，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点微光奋力挪动！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
通道比想象中要长，湿滑崎岖。但有了光明的指引，众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终于，在跋涉了仿佛一个世纪之后，他们狼狈不堪地钻出了那个狭窄、压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缝隙！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被陡峭山壁环抱的地下溶洞！洞顶很高，布满了倒垂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微弱的天光，从溶洞另一侧一个更高、更宽阔的裂缝口投射进来，照亮了洞内奇形怪状的岩石。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在溶洞中央奔腾而过，发出哗啦啦的轰鸣声！空气阴冷潮湿，却带着一股清新的、属于自由的气息！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这支残破的队伍！士兵们不顾浑身湿透、冰冷刺骨，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连重伤员都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清点人数！快！”李云龙将肩膀上的林烽轻轻放下（动作似乎比之前轻柔了一丝），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孔捷立刻开始清点。这一次，数字更加冰冷：能动的战士，只剩下二十五个。娘子军九人。手枪队四人。童子军…六个。重伤员…依旧只有那一个吊着气。加上林烽，总共四十五人。又折损了六人，是在通道中被落石砸中或失足跌落暗河。
李云龙沉默地听着，那张沾满泥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他抹了一把脸，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溶洞，最后落在了靠在一块光滑钟乳石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林烽身上。
林烽的脸色在溶洞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胸前的伤口被污水和泥灰浸透，包扎的破布条边缘渗出暗红发黑的血迹和脓液。那枚狰狞的弹片，如同死神的印记，在微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这一次，李云龙没有再咆哮，没有再咒骂。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林烽身边，蹲下身。他伸出那只沾满泥污、粗糙无比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笨拙地探了探林烽的鼻息。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李云龙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默地看着林烽那张年轻却写满痛苦和死亡气息的脸，看了很久。溶洞里只有暗河的轰鸣和众人压抑的喘息。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正在用最后一点清水给林烽擦拭额头的赵小花，用一种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吼道：
“赵小花！”
赵小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李云龙。
李云龙指着林烽，眼神极其复杂，有憋屈，有烦躁，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急。
“给老子把他弄醒！”李云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不管用什么法子！灌水！掐人中！扇耳光！给老子弄醒他！”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指向溶洞深处那条奔腾的暗河，又指向溶洞另一端那个透进天光的巨大裂缝出口，最后指向头顶那如同巨兽口腔般深邃的洞顶，声音里充满了被未知支配的暴躁和一种近乎蛮横的依赖：
“这鬼地方！河往哪流？！出口通到哪？！头顶的石头还会不会掉？！老子们下一步往哪走？！”
他猛地俯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到林烽惨白的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无奈：
“他娘的…没你这张乌鸦嘴指路…老子心里…还真他娘的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