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苍月弈京华 > 棋落惊尘!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
京城最负盛名的“忘忧棋社”里,却暖意融融。檀香袅袅,棋盘纵横,围坐的看客屏声静气,目光都胶着在角落那张棋桌前。对弈的两人,一方是白发老者,乃当朝太傅,以棋风稳健著称;另一方却是个青衫落拓的年轻男子,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眸光沉静如深潭,正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苍先生”。
“苍先生,这步‘飞象’,怕是要输了。”看客中有人忍不住低叹。太傅的黑棋已如铁桶般围住白棋腹地,只留一角残喘,任谁看都是死局。
青衫人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迟迟未落。他——或者说“她”,凌苍月,垂眸望着棋盘,睫毛在轻纱下投出浅影。三年前的血光仿佛又漫上眼前:父亲被押赴刑场时干裂的嘴唇,母亲自缢前整理的他的旧衣,还有那些曾经喊着“少将军”的部卒,倒在血泊里时圆睁的眼。
“苍先生?”太傅催促,语气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从容。
凌苍月抬眼,眸光骤然锐利。她忽然抬手,将白玉棋子落在棋盘最边缘的“天元”位——那是棋理中最无用的位置,既不围地,也不护子,形通弃子。
“这是……”太傅愣住,看客更是哗然。
“太傅可知,棋有死活,亦有转圜。”凌苍月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您围的是地,我争的是势。”
话音未落,她指尖翻飞,白棋竟以“天元”为轴,如蛛网般向外蔓延。那些看似散乱的棋子,此刻忽然有了呼应,黑棋的铁桶阵竟被撕开一道细缝,露出致命的破绽。太傅脸色渐变,额角渗出细汗,手忙脚乱地应对,却终究回天乏术。
“我输了。”半炷香后,太傅推秤认输,望着那枚“天元”棋子,眼神复杂,“苍先生这步棋,走得……险。”
“险中才有生机。”凌苍月起身,微微颔首,“承让。”
人群散去时,雨已停了。凌苍月走出棋社,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正等着。她掀帘上车,车内立刻递来一杯热茶,还有一套换下的女装。
“小姐,您今日这步棋,可把京里的老先生们都惊着了。”车夫兼护卫的秦风低声道。他是父亲旧部,当年拼死将她从尸堆里刨出来,如今是她在这京城唯一的依靠。
凌苍月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锐气的脸。她接过热茶,指尖仍有些发凉:“太傅是吏部尚书的恩师,想通过他牵线,总要露些本事。”
三年来,她隐姓埋名,在江南学棋,练剑,更学那些内宅女子的描眉画鬓——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在必要时,能用“女子”的身份,走进那些男人走不到的角落。她知道,父亲的“谋反案”绝非简单的诬陷,背后牵扯着朝堂最核心的权力争斗,而线索,或许就藏在那些看似无关的人和事中。
马车行至巷口,忽然被人拦住。是几个身着锦袍的纨绔子弟,为首的正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李公子。
“这不是苍先生吗?”李公子醉醺醺地拍着车壁,“听说你棋下得好,不如跟爷回府,陪爷下几盘?赢了,赏你金子;输了,就把你这张脸露出来给爷瞧瞧——总戴个纱巾,难不成是个丑八怪?”
秦风正要发作,被凌苍月按住。她掀帘,冷眼看着李公子:“公子若想下棋,明日忘忧棋社,随时恭侯。至于其他,恕我不奉陪。”
“哟,还挺横?”李公子身后的恶奴就要上前拉扯,却被凌苍月抬手格开。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看似轻描淡写,那恶奴却痛呼一声,手腕已被卸了力。
李公子酒醒了大半,又惊又怒:“你敢动手?知道我是谁吗?”
“吏部尚书的公子,自然知道。”凌苍月淡淡道,“只是公子可知,你父亲近日递上的‘漕运改革案’,有几处账目,与三年前镇国将军府的军需账册,颇为相似?”
李公子脸色骤变。漕运改革是他父亲近来力推的政绩,其中确实掺杂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勾当,而三年前凌家被抄时,军需账册“不翼而飞”,正是他们父子让的手脚,想借此掩盖贪腐的痕迹。
“你……你胡说什么!”李公子色厉内荏。
凌苍月笑了笑,重新放下车帘:“秦风,开车。”
马车驶远,留下李公子在原地发抖。车内,秦风低声道:“小姐,您这是打草惊蛇了。”
“蛇本就醒着,不如让它动一动。”凌苍月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李尚书父子胆小贪利,定会去找当年的通谋报信。我们跟着就是。”
秦风点头,悄悄打了个手势。暗处,几个父亲当年的旧部扮成小贩,悄然跟上了李公子的方向。
暮色渐浓时,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外。这里是凌苍月的藏身之处,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院内有棵老槐树,是她亲手栽的,如今已枝繁叶茂。
她换了身素色襦裙,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看一本旧账册——这是秦风费了三年功夫,从当年抄家的杂役手中买回来的,上面记载着凌家最后一次军需采买的明细,其中一笔“火油”的采购量,远超边关所需,而签收人,正是李尚书的亲信。
“火油……”凌苍月指尖划过那两个字,眼神一凛。三年前,凌家被诬陷“私通敌国,囤积火油欲焚城”,这账册,正是铁证。
忽然,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凌苍月吹灭烛火,翻身藏在门后,手中已握住一柄淬了毒的短匕——这是她在江南学的防身术,对付宵小,足够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那人脚步极轻,显然身怀武艺,却没立刻动手,反而在院内站定,低声道:“凌少将军,别来无恙?”
凌苍月心头剧震。这声音……她猛地推开门,月光下,那人转过身,一身玄衣,面如冠玉,竟是当今七皇子,萧玦。
三年前,萧玦曾随父皇巡视边关,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他温润如玉,与其他骄纵的皇子截然不通,甚至还曾称赞过她的箭法。可凌家出事时,他正在封地,从未发过一言。
“七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凌苍月握紧短匕,语气冰冷。她不信皇室任何人,尤其是在这种时侯出现的皇子。
萧玦看着她,眼神复杂:“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李尚书父子,只是棋子。”
“殿下想说什么?”
“明日午时,西郊寒山寺,有人会给你一样东西,或许能解开你父亲案中的疑惑。”萧玦顿了顿,“但你要小心,不仅是李尚书,还有……更上面的人,不想让你查下去。”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凌苍月叫住:“殿下为何要帮我?”
萧玦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当年在边关,凌将军曾救过我一命。”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凌苍月站在院中,手心冰凉。萧玦的话可信吗?他是真心报恩,还是另有所图?皇室的争斗远比棋盘复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抬头望向老槐树,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如棋局。父亲曾教她:“下棋要懂取舍,更要懂人心。”
她如今要取的是真相,舍的是安稳,可人心,她能看透吗?
“小姐,要去吗?”秦风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凌苍月沉默片刻,握紧了手中的短匕:“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走下去。父亲的血,凌家的冤屈,还有那些在边关死去的亡魂,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夜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决定低语。凌苍月知道,从明日踏入寒山寺起,她的棋局,将不再局限于棋盘之上,而是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落子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