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人多眼杂，飞燕若不介意，可否随本王移步？”
庞飞燕扶着老妪的手松了松，祺瑞已带着随从上前接手，小心翼翼将老人扶起往医馆去。
“我……”
她喉间微动，终究点了头，“好。”
赵德芳示意祺瑞驾车跟上，自已则缓步走下马车。
浅金色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他走得不快，却自带一种让周遭喧嚣都静下来的气场。
经过那锦袍少年身边时，连眼神都未斜一下，那少年却已被无形的压力压得瘫软在地。
庞飞燕跟在他身侧半步，才发现他比记忆里更高了些，肩背挺得笔直，像是常年青翠的松柏，风霜越烈，越是苍劲。
她忍不住偷瞄，却撞进他忽然转过来的目光里。
“在想什么？”
他问，声音比方才更清晰，带着点低磁的质感。
“没、没想什么！”
她慌忙移开视线，“只是觉得……王爷好像变了些。”
“哦？”他挑眉，“是更凶了？”
“不是！”
她急忙否认，想起方才他处置那少年时的冷厉，又想起此刻的温和，一时语塞。
赵德芳失笑，抬手时似乎想像从前那样揉她的发，指尖在半空顿了顿，终究只是轻轻拂过她肩头落下的一片柳絮：“五年北境风沙，总不能还是当年那个只会哄你玩的闲散王爷。”
他语气平淡，庞飞燕却心头一紧。
北境苦寒，战事不断，她偶尔听父亲提起，说八贤王在那边练兵筹粮，几次险死还生。
那些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把少年时的温润，磨出了如今这般内敛的锋芒？
“王爷何时回的京城？怎么……没听说消息？”
“今日刚到，尚未通报宫廷，”
他步伐从容，领着她拐入一条相对清静的巷子，“没想到第一个撞见的，竟是我们路见不平的庞三小姐！”
赵德芳朗笑出声，浅金色衣袍随动作轻扬，眉宇间的沉凝被这笑声荡开几分，倒添了些少年时的明快。
庞飞燕脸颊微红，急忙抬眼辩解：“实在是那厮太过分！纵马闹市不说，险些把老人家撞个正着，若不是我恰巧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嗯，是该罚。”
赵德芳颔首，话锋却转，“只是下次，莫要自已冲上去，你父亲若知道了，怕是要急坏。”
语气里的关切自然流露，让庞飞燕鼻尖忽然有点酸，别过脸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小丫头。”
他轻声道。
庞飞燕抬眼望去，他的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慰，有怀念，还有一丝……深邃得如通旋涡般的专注。
那专注让她心尖莫名一颤，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他忽然道，打破了那瞬间的微妙气氛。
“真的？”
庞飞燕惊讶地睁大眼睛，纯粹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方才的异样。
“真的。”
他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浅弧，目光重新变得温和。
“以后，若再有人敢在京城欺负你，不必自已动手。”
“那王爷可要说话算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仿佛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本王从不食言。”
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更深的意味。
说话间，他已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门庭前。
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朴素的木牌，上书两个古拙的字：“静庐”。
推开院门，里面竟别有洞天。
一方精致小巧的庭院，假山玲珑，曲水潺潺，几竿翠竹掩映着一座临水的雅致茶轩。
清幽的茶香混着草木清气，瞬间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这是……”
庞飞燕好奇地打量着这闹市中的静谧天地。
“一处能安心说话的地方。”
赵德芳示意她入内。
茶轩内布置清雅，祺瑞早已悄然安排好，一旁的侍女无声地奉上两盏清茶和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便悄然退下。
赵德芳亲手将一盏茶推到庞飞燕面前，青瓷茶盏衬着他修长的手指：“尝尝，明前龙井。”
庞飞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清冽甘醇的茶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春日的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垂眸看着自已杯中的茶汤，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褪去了在马车里的沉郁和在街头的威仪，此刻的他，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静。
“方才街上……”
赵德芳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你可知那少年是何人？”
庞飞燕摇头：“不知，瞧着跋扈得很，定是哪家被宠坏了的纨绔。”
赵德芳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语气平淡却带几分考量：“你当时当众折他颜面，就不怕他身后有靠山吗？”
庞飞燕放下茶盏，坐直了身l，明亮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着坦荡的火焰：“怕什么？他纵马行凶是事实！我爹常说，让人要立身持正，不畏权贵！今日之事，就算闹到御前，也是我有理！”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带着少女特有的无畏和坚定。
赵德芳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鲜活的身影。
那火焰般的正义感和无畏的坦率，像一道光，破开了他眼底沉积的某些阴霾。
“好一个‘立身持正，不畏权贵’。”
他赞许地点点头，声音低沉悦耳，“庞太师教女有方。”
他顿了顿，目光更深地望进她眼底，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引导。
“只是飞燕，这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今日之事，若不是仗着你是太师之女，你当真想过后果？你所坚守的‘正’，有时得靠更锋利的‘剑’，才能护得住啊。”
“更锋利的剑？”
庞飞燕眉尖微蹙，眼底浮起一丝疑惑，随即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在哪里？八王爷快告诉我！”
赵德芳凝视着她犹自懵懂的模样，喉间逸出一声低笑，那笑声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茶室中如水波般漾开。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撩拨心弦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