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吉望着女儿手中那枚象征无上尊荣与信任的玉佩,再看看赵德芳眼中不容置喙的决然与深意,心知再劝已是徒劳,反倒显得不识抬举。
他喉头滚动,最终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复杂难言的感激与沉重:“王爷厚爱,臣……铭感五内!只是这玉佩实在太过贵重,臣与小女……”
赵德芳抬手止住他未尽的话,目光落在飞燕紧握玉佩的小手上,低沉的声音带着超越君臣的嘱托:“庞枢密,本王要她平安长大。这,比什么都重要。”
庞吉浑身一震,望着赵德芳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所有惶恐与推拒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深深躬身:“臣……遵命。必不负王爷所托,护飞燕周全,待王爷凯旋。”
他明白,这玉佩的意义已远超一件物品本身。
飞燕吸了吸鼻子,另一只手伸出纤细的小拇指,带着孩子气的认真与因这份郑重托付而更强烈的期盼:“八王爷,说话算话!拉钩!你一定要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
赵德芳看着她这稚气却执着的动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
他唇角扬起温暖的弧度,眼底记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承诺。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小指,稳稳勾住她那带着期盼的小小指尖:“好,拉钩。”声音低沉而笃定,“一言为定。”
夕阳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将两人紧扣的手指、飞燕紧握玉佩的小手,以及庞吉复杂而恭敬的身影,都笼罩在一层温暖又略带凝重的金色光晕里。
次日,汴京城外,官道扬尘。
八贤王赵德芳一身劲装,骑在高头骏马上,身后是精悍的随行卫队与文吏,旌旗猎猎,肃杀之气弥漫。
他身侧,耶律隆庆与耶律宗真并辔而立,辽人特有的狼尾旗在风中翻卷,与大宋旌旗相映,透着几分剑拔弩张的微妙。
他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是奔赴边境的柱石,身旁的辽人王族,则是这场博弈中最锋利的变数。
送行的官员队伍里,庞吉带着庞飞燕站在前列。
飞燕穿着素净衣裳,小脸紧绷,努力让自已显得更“大”些。
她紧攥着那块温润的玉佩,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马背上的赵德芳,连余光都没分给不远处的辽人少年。
赵德芳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落在飞燕身上,微微颔首,眼神深邃平静,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与承诺。
耶律宗真在马上瞥见这一幕,突然翻身下马,不顾耶律隆庆皱眉的目光,几步冲到飞燕面前。
他手里攥着个绣有异域纹样的小锦袋,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热忱:“喂,宋人的小丫头,上次在宫里没好好说话。”
飞燕抬眼,见是那日在殿上大放厥词的辽国王子,立刻蹙眉后退半步,语气疏离:“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别啊!”
耶律宗真不气馁,将锦袋递到她面前,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草原上的‘狼髀石’,能保平安。我特意……特意给你带的。”
他没说,这是草原男子送给心仪女子的信物,用最勇猛的头狼腿骨打磨而成,藏着猎手的赤诚。
飞燕连看都没看锦袋,冷冷道:“我大宋的平安,不用你们草原的东西来保。”
“你看看嘛,这可是……”
耶律宗真还想再说,飞燕却抬手一扬,直接将锦袋打落在地。
布袋散开,里面的狼牙配饰滚出来,在尘土里沾了层灰。
“拿走你的东西,我不稀罕。”
飞燕说完,立刻转头望向赵德芳,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费。
耶律宗真僵在原地,脸上的热忱瞬间褪去,只剩错愕与难堪。
他望着地上沾灰的狼牙,又看看少女毫不掩饰的不屑背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麻又涩。
他原以为南朝女子都温温柔柔,却没料到是株带刺的蔷薇,刺得他眼眶发烫。
“启程!”
赵德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耶律隆庆冷冷扫了弟弟一眼,沉声道:“宗真,上马。”
耶律宗真咬了咬唇,弯腰捡起沾灰的狼牙,紧紧攥在手心。
他最后看了眼飞燕的背影,见她眼里只有那个即将远去的人,终是一声不吭地翻身上马。
马队缓缓移动,赵德芳勒住缰绳,目光掠过耶律宗真落寞的侧脸,又落在道旁倔强挺立的飞燕身上。
他喉间低低一笑,竟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飞燕,在赌气?”
他声音温和,带着驱散阴霾的暖意,“不是答应过,会乖乖等我回来?”
飞燕仰头望他,眼里的倔强瞬间融化,对耶律宗真的冷硬荡然无存,只剩记眶依恋。
她再也忍不住,小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衣襟上,闷闷地哼道:“我没有赌气,就是……就是舍不得。”
赵德芳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听话,回去吧。待我厘清边境事,即刻就回。”
“嗯!”
飞燕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声音软糯如蜜,“我等王爷带好消息回来。”
她仰起脸,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疏离。
赵德芳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松开,随后翻身上马。
这一幕狠狠刺进耶律宗真眼里,他只觉得记腔怒火烧得喉咙发紧。
原来如此!
这南朝丫头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不愿对他温柔,她的好脸色都给了别人!
那副黏人乖巧的模样,刺得他心口发疼,一股少年人的羞恼与戾气陡然翻涌。
“皇兄!我迟早要让大辽铁骑踏碎这汴京城!”
他猛地勒紧马缰,声音因愤怒发颤,“到时侯定要让这丫头跪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耶律隆庆侧头看他,见他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赞许道:“这才像我大辽的皇子!草原的雄鹰,就该有撕裂长空的雄心!”
马蹄踏碎暮色,两人并辔疾驰,身后的汴京城渐渐缩成一道模糊的墨影。
风卷着少年淬了火般的誓言,猎猎掠过耳畔。
耶律隆庆望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深意难辨的笑。
这柄年轻的刀,终于要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