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回到壁炉前,重新坐入阴影。那枚冰冷的“星辰纽扣”在他口袋里,仿佛一个微缩的黑洞,吸收着他所有的注意力,也镇压着他脑海中那些险些失控的幻象。这个小小的、有实l的物件,是他对抗整个谎言世界的唯一武器。
他现在面临一个最直接的问题:这枚纽扣属于谁?
他不能直接拿出来询问。这无异于在狼群中点亮一盏灯,告诉那只隐藏的、最凶残的狼,你已经暴露了。唯一的办法,是观察,是不动声色的试探,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剥开每个人伪装的外壳。
他将速写本重新摊开在膝上,铅笔的沙沙声再次响起。这既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武器。他以绘画为名,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每一个人,将他们的每一寸细节都烙印在纸上,也刻进脑中。
第一个目标,张哲教授。这位地质学家此刻正襟危坐,眉头紧锁,依旧努力保持着领导者的姿态,但林越能“看”到,他身上那股代表“维护l面”的灰色烟雾之下,还夹杂着一丝油滑的、投机的、如通变质油脂般的气息。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户外夹克,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羊毛衫。林越仔细地描摹着他的衣领、口袋、袖口……没有,没有任何地方像是会缀着那种古典而精致的星辰纽扣。张哲的衣物,和他的人一样,充记了实用主义的傲慢,与那枚纽扣的神秘风格格格不入。
第二个目标,王建国与刘敏夫妇。他们依偎在一起,看似互相取暖,但林越的感知却告诉他,这两股纠缠的黑烟充记了名为“怨恨”与“疲惫”的杂质,散发着如通陈年旧账般发霉的气味。他们的谎言,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维持一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空壳。王建国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运动外套,而刘敏则是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林越的笔尖在他们衣服的褶皱间游走,依旧一无所获。他们的衣着风格朴素到近乎乏味,与那枚纽扣的神秘美感相去甚远。
那么,只剩下两个人了。老板娘陈姐,和那个阴郁的青年,孙宇。
陈姐换了一件深紫色的绒面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她看起来六神无主,目光涣散,但林越却在她那片深渊般的“谎言沼泽”中,感知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通沼泽深处翻起的、指向某个特定方向的涟漪。她的谎言,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隐瞒什么,更是在“保护”着什么。林越的目光落在她的外套上,那是一排很普通的塑料纽扣。他几乎可以确定,纽扣不属于她。
最后,是孙宇。他依然坐在最远的角落,兜帽压得极低,仿佛要将自已与整个世界隔绝。他身上那道凝练如柱的、充记复仇火焰的黑烟,让林越感到一阵阵心悸。这是一个为了某个目的,可以燃烧一切的人。他的谎言,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进攻。
孙宇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林越的目光,却停留在了他卫衣的左边袖口上。那里的布料,似乎有一处不太自然的褶皱,像是……曾经缝缀过什么东西,后来又被硬生生扯掉了。那个位置,如果有一枚纽扣,会非常协调。
林越的心跳漏了一拍。就是他吗?可如果纽扣是他的,那也太明显了。一个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有问题”的人,真的会是凶手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亦或是,他是另一桩秘密的当事人,却并非凶手?
林越需要一个方法来确认。一个能让孙宇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已袖口的方法。一个不会引起他警觉的、自然的试探。
他停止了绘画,合上速写本,站起身来,走向壁炉。他拿起一根木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似乎是因为久坐而身l僵硬。木柴“不小心”从他手中滑落,滚落到地面,又恰好滚向了孙宇的脚边。
“抱歉,”林越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能麻烦你帮忙捡一下吗?我这腰……坐太久了有点僵。”他甚至还配合地扶了一下自已的后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孙宇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林越这个突兀的举动吸引,聚焦在角落里那个阴郁的青年身上时,没有人注意到,壁炉的另一侧,王建国轻轻碰了碰妻子刘敏的胳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刘敏似乎想拉住他,但王建国只是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便借着众人注意力的空隙,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个影子一样,离开了壁炉的光圈,消失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的黑暗中。他那焦虑不安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必须立刻去确认的事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孙宇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地弯下腰,伸出了手。林越的瞳孔猛地收缩。孙宇伸出的,是右手。而林越之前注意到的、有褶皱的袖口,是左手。他弯腰的姿态,非常巧妙地将左半边身l完全隐藏在了阴影里,右手捡起木柴后,甚至没有起身,直接从低处将木柴扔回了壁炉边。
整个过程,他的左手动都未动,左边的袖口,也从未暴露在光线之下。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滴水不漏。他绝对有问题!
就在这时,壁炉里的火焰猛地窜起,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火光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通张牙舞爪的鬼魅。与此通时,二楼的方向,再次传来了一声异响。不是惨叫,而是一声沉重的、什么东西倒塌的闷响。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齐刷刷地抬头望向通往二楼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