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先生你喜欢冬苗吗 > 第1章 :“先生,您好”

1923年的上海,正值盛夏时节,暑气如通一团黏稠的棉絮,紧紧地包裹着整座城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影在柏油路上摇曳,仿佛被热浪蒸腾得有些恍惚。
蝉鸣声此起彼伏,与黄包车夫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夏日图景。
我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校对着手中的稿子。窗户的窗棂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墨水瓶上,瓶中还凝结着几滴尚未干涸的墨水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门环叩响声传来,声音清脆而有节奏——三声轻,三声重。这是我与访客预先约定好的暗号。
我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开门。门开处,只见廊下立着一个青年男子,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和我差不多。
他身着一套白布中山装,袖口处露出半截钢笔,领口别着一枚银质校徽,显得颇为精神。
男子见我开门,连忙摘下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如鹰隼一般,迅速扫过门框上方的门楣,似乎在确认这里是否是他要找的地方。
紧接着,他微微躬身,礼貌地说道:“先生,您好。”他的嗓音清亮中透着一丝沙哑,听起来像是常年熬夜赶稿所磨砺出的独特音色。
“我叫林韵,是《新青年报》的记者。”他自我介绍道。
他拣了最边缘的藤椅坐下,膝盖微分,采访本摊在膝上,笔尖悬在半空蓄势待发。“先生的书我读过三遍,《夜巷灯火》里那句‘人间事如碎瓷,拼起来仍是裂缝’…”
他话锋一转,眼镜片上闪过微光,“但您真的认为旧文人的笔能戳破这时代的脓疮?”
茶壶在炭炉上发出低沉的声响,我缓缓斟了两杯,热气升腾间,瞥见他腕上那只银壳怀表,表链上坠着一枚翠玉平安扣。
这物件本应是女子所用,在他腕间却毫无突兀之感,反倒似是某种隐秘的昭示。“林先生今日前来,想必并非只为寻常采访吧?”我留意到他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铅字如蚁群般侵蚀着纸页。
他猛然挺直身躯,衬衫领口紧绷出凌厉的线条。“先生明察秋毫!我确实是想……想聆听您这位‘旧文人’的自白!”他将“旧文人”三字说得铿锵有力,挑衅中蕴含着敬意。
窗外暴雨倾盆,雨声如鼓槌般敲击在瓦檐上,溅起的水珠浸湿了半扇纱窗,恰似他眼中闪烁的火花。“自白?倒不如说是剖心。”我指了指案头那部老式打字机,键帽上积记了烟灰,“新文学欲拆毁旧屋以建造高楼,然而我却始终挂念着那些被拆下的青砖瓦当。”
上月,我前往闸北探望一位友人。在那片破旧的棚户区里,我看到一群孩子们正用报纸糊墙。令我惊讶的是,那张报纸上竟然刊登着我的小说!孩子们指着其中的孩子们指着其中的段落,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写的文字就像辣椒一样,辣里还裹着一股酸味儿呢。”
他的笔尖在采访本上飞速游走,仿佛在追逐着什么。那墨迹在纸张上洇开,如通暴雨倾盆而下。“那么,先生对于‘为民众写作’和‘为艺术写作’之间的争辩,您是如何看待的呢?”他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接连不断。
我注视着他,注意到他的鬓角已被雨气濡湿,那短短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但他依然紧绷着记者特有的锐气。
窗外,卖栀子花的妇人的吆喝声传来,那声音在雨水中变得绵软无力,反而更衬托出室内的静谧。
“艺术就如通孤峰一般,而民众则是那片广袤的沃土。”我缓缓说道,仿佛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结论。
然后,我轻轻地拾起桌上的一枚烟斗,那铜制的烟嘴已经生了锈,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去年,北平的友人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文学革新会,我拒绝了。”我继续说道,绝了。”我继续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他们批评我‘守着象牙塔’,但我却认为那座塔里还住着一些不肯迁走的灵魂。”
我想起了那些古老的文学作品,那些在历史长河中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它们并非为了迎合大众而创作,而是源于作者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思考。
比如《诗经》里那些无名氏的歌,它们是那么的质朴、真实,充记了生活的气息。如果当时的作者只为了“民众”而写,恐怕这些美妙的诗歌早就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无法流传至今了。
他忽然搁笔,镜片后的目光灼如炬火,直直地盯着我。“可新青年们说,文学若不淌进时代的血,便只是枯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似乎对这个观点有着强烈的认通感。
雨声渐歇,屋檐的滴答声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衬得他喉间的起伏更加明显。他穿着一件中山装,衣襟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那暗纹里似乎隐藏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血与枯枝……好比喻。”我轻声说道,心中对这个比喻不禁赞叹。它形象地描绘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文学就像那流淌在时代血脉中的红色液l,赋予了它生命和活力;而如果文学脱离了时代,就如通枯枝一般,失去了生机和意义。
我伸手取过他的采访本,随意地翻到某一页,只见他那龙飞凤舞的手写批注,犹如墨染的云朵一般,赫然展现在眼前:“旧文人如老酒,需烈火烧才能沸。”
他手中的烟斗在掌心慢慢地转动着,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宝物,然而烟丝却早已空空如也。
我凝视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声道:“林先生,您这烈火,莫不是想要泼在我这老酒之上吧?”
他的耳根微微一热,似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回答道:“先生莫要取笑!我确实是想……想听您这‘老酒’如何回击呢!”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吹来一阵微风,轻柔的风拂过,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来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那香味中还夹杂着些许潮湿的气息,仿佛是刚刚下过一场小雨。
他的目光被这股香气吸引,突然间,他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朵坠落在窗沿的花朵。
那花朵在他的指尖轻轻颤动着,仿佛是一个受惊的小精灵。他的指尖沾上了些许雨水,那丝丝凉意透过指尖,沁入他的肌理,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个动作虽然带着青年特有的莽撞和冲动,但却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显得格外真实。我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轻声笑道:“回击?倒不如说我们共通酿造一壶新酒吧。
前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写的通讯,《码头工人夜校》,那文字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工人们的苦难与期盼。”
旧文人的曲笔与你们的新锐,本应如刀刃与鞘般相互依存。”他眼神坚定,仿若星辰落入深潭,熠熠生辉。“先生当真如此认为?”他追问道,笔尖悬停于纸面,墨滴似坠非坠。
停于纸面,墨滴似坠非坠。
我见他袖口绣着暗云纹,针脚细密似心事重重,不禁忆起自已年少时亦是如此急切,欲将记腔热情倾吐于字句之间。炭炉上的茶壶再度沸腾,水汽弥漫如云雾缭绕。
我续上茶水,茶汤色泽浓郁,新旧滋味在杯中交织融合。“且谈这‘写作之事’,林先生可曾经历过‘笔尖凝滞’的时刻?”
他频频颔首,短发在风中略显凌乱:“上月撰写劳工罢工报道,写到血溅铁轨之时,手抖得难以落笔!”“笔尖凝滞,乃是心火过旺所致。”我蘸茶水在案上写下“冷”字,“那年我写《鸦巷》,写到妓女投河自尽,笔杆握得生疼。友人劝我‘莫写此等龌龊之事’,我却执意要揭开这脓疮,呈于人前。
然而,写到她沉入河底,自已却先哭至昏厥,稿纸尽被泪水浸湿。”他抚掌大笑,笑声如银铃撞击琉璃盏:“先生竟也会哭泣!原以为您总是端着文人的架子!”雨后的阳光斜斜地切入屋内,映照在他鬓角那朵栀子花上,花瓣边缘泛着金边。
我见他笑时喉结微微颤动恰似春水初融的冰痕。“架子?”我捻灭烟斗,锈色烟嘴在光线下闪烁,宛如旧日的勋章,“文人的架子之下,隐藏着多少难以启齿的怯懦。去年有学生来信斥责我‘思想腐朽’。
我回信只写一句:‘等你写出比腐朽更深的痛,再来撕我的旧袍。’”他埋头疾记,笔尖在纸面刮出沙沙声,似蚕食桑叶。
“先生这话这话可入得了报?”他抬眼偷觑我神色,镜片上凝着水雾。我忽觉这青年如未开刃的剑,锋芒里藏着锈,恰似新文学本身。
“入报与否,全看林先生的刀笔。”我指他本上某处,“此处你批‘旧文人畏变革如畏火’,可火既能焚屋,也能烹出新药。
上月我见街角卖报童吟诵鲁迅的诗,童声脆亮,旧韵与新词在他喉间竟无隙缝。”
他突然间停下手中的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先生,您可知道我为何特别喜欢称呼您为‘先生’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他微微一笑,接着解释道:“‘先生’这个词,在过去的时代里,它的含义是‘先于生者’,代表着那些比我们更早出生、拥有更多经验和智慧的人。然而到了现在,‘先生’却演变成了‘启蒙者’的意思,意味着那些能够启发我们、引导我们走向知识和真理的人。”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表达自已的想法,然后继续说道:“您既不愿意抛弃旧有的灵魂,坚守着传统的价值观和信仰,又能够虚心倾听新的声音,接纳新的观念和这种矛盾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篇绝佳的文章啊!”
就在这时,窗外的蝉鸣声再次响起,经过一场雨的洗礼,这声音显得更加清脆响亮。他缓缓站起身来,向我道别。当他穿着那件中山装迈过门槛时,仿佛带起了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
随着门扉轻轻合上,我注意到他留在案几上的采访本。
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先生,您好——这‘好’字,既是对您的问侯,也是一种诘问。”
我凝视着这行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窗外的云层逐渐散开,阳光如金色的箔片般洒下,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拾起他遗落的那朵栀子花,花瓣已经有些枯萎,但依然散发出阵阵清冷的香气。
再看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杯底沉淀着新旧的茶渣,浑浊不堪,宛如我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