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睁开眼,天刚蒙蒙亮,窗纸透进一缕灰白光,照在床头那把破剑上。剑身微温,像是昨夜吸过什么不该吸的东西。他没动,只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剑柄,三长两短——这是他和自已定的暗号,意思是:昨晚那事,不是幻觉。
南宫玥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
她背后那道黑影,看了他一眼。
他坐起身,动作很慢,像怕惊动什么。袖子里那张退婚书还贴着胸口,血迹干了,压出一道硬边。他没烧它,也没藏,就让它硌着,提醒自已别忘了——有些人退婚,是替别人退的。
他起身穿衣,黑袍破得恰到好处,左肩裂口能露出半截锁骨,右袖磨出毛边,走起路来像条被雨淋透的野狗。这才是叶家嫡子该有的样子:活着,但不如死了。
他推开房门,迎面撞上巡防弟子换岗。脚步声比往常密,巡逻路线也变了,原本绕祠堂三圈的队列,如今只走外廊,内院空档大得离谱。他低头蹭墙根走过,耳朵却竖着——叶沧海的人,连续三夜守后山密道。
他记得那条道。三年前修过一次,说是“检修灵脉”。可那晚他正好在祠堂抄家训,翻旧档时看见记录:当日密道开启两刻,恰逢玄域萧家少主首访青州。
他当时没多想。
现在想想,哪有检修灵脉只修两刻钟的?
他拐进前院,顺手从墙角捡了块石板,又摸出半截炭笔,蹲在花坛边写写画画。几个路过的仆从探头一看,哄地笑开。
“哎哟,叶少爷又算数呢?”
“一加一等于十?这回算得比上回还离谱!”
叶无痕头也不抬,咧嘴一笑,虎牙露出来:“我这叫高阶推演,你们不懂。”
“懂懂懂,懂你是个废物。”
他嘿嘿两声,把石板一扔,拍屁股走人。笑声在他身后炸开,像一群乌鸦扑食。他嘴角压着,心里却在数:嘲讽值,够了。
家族议事堂,檀香缭绕。
族老们端坐两列,叶沧海居中,三绺山羊胡一抖一抖,像在打节拍。叶无痕缩在角落,低头抠指甲,时不时抬头傻笑一下,确保没人忘了他的存在。
议程过半,说到今年灵田产出。一名族老皱眉:“收成不如往年,灵药市价又跌,族中开支恐难维持。”
叶无痕立刻举手,动作太急,差点打翻茶盏。
“我有个主意!”
记堂一静,随即有人憋不住笑。叶沧海眼皮都没抬:“说。”
“咱们……能不能把灵田改成菜园子?”叶无痕一本正经,“种点萝卜白菜,再养几窝鸡,反正灵药卖不上价,不如换条路子。鸡蛋还能补气血,比丹药实在。”
堂内先是一愣,接着暴笑如雷。
“哈哈哈!叶少爷要带我们回乡下种地?”
“妙啊!等收成好了,还能开个‘叶家土产铺’!”
叶沧海猛地拍案,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笑声。他盯着叶无痕,眼神像刀子刮过烂肉:“此等废物,竟妄议族政!来人,把他轰出去!”
叶无痕肩膀一抖,缩头装怕,可就在那一瞬——
识海轰鸣。
【命格碎片抽取中……】
【目标:叶沧海】
【情绪判定:羞辱(峰值)】
【封印成功——“药神残魂·感知篇”】
【附赠箴言:气走九窍,脉自通。】
他低头咳嗽两声,掩住嘴角笑意。新命格入l,识海骤然清明,一股细微的感知力自眉心扩散,像蛛网铺开。他闭眼,灵觉微动,竟察觉叶沧海袖中有一缕极淡的黑气,在经脉中游走,阴冷如蛇。
——这不是灵力,是咒印残留。
他睁眼,目光落在叶沧海右手。那三绺胡须抖得厉害,袖口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焦痕正缓缓褪去,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修复过。
他记下了。
散会后,叶沧海匆匆离去,两名心腹紧随其后,直奔书房。叶无痕没跟,反而绕去祠堂,翻出三年前的密道记录。纸页边缘果然有烧灼痕迹,但手法太急,焦黑之下仍能看出“开启时间:辰时三刻,关闭:辰时三刻二分”——两分钟,够干什么?够传一句话。
他合上档案,指尖在纸角轻敲三下。
有人想藏,藏得不够深。
他转身出祠堂,路过药堂时顺了壶安神茶。药童正熬药,他笑嘻嘻接过茶壶:“大长老最近咳得厉害,我送去,表表孝心。”
药童没拦。谁会拦一个傻子去拍马屁?
他提壶往书房走,脚步轻得像猫。快到门口时,他闭眼,催动【药神残魂·感知篇】。灵觉铺开,瞬间捕捉到书房内两股气息:一股阴寒滞重,是叶沧海;另一股……清冷如月,带着淡淡的檀香,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与叶沧海的气息交叠在一起。
——有人在用灵讯传音。
他等了半炷香,两名心腹离开。他这才上前,敲门。
“大长老,我给您送茶。”
“滚!”里面一声冷喝。
他装作吓一跳,手一抖,茶壶差点落地。他慌忙扶住,眼角余光却已扫进屋内——书案上,半张信纸未燃尽,残火刚熄,字迹模糊,却能辨出几个词:
“景”“域”“如期”“勿误”。
他心跳一滞。
景域?萧景行?
他正要再看,门内脚步声逼近。他立刻低头,颤声道:“我……我这就走……”转身就跑,袍角带风,差点绊倒。
跑出十步,他才敢喘气。
可就在这时,识海箴言再响:
“气走九窍,脉自通。”
他猛地顿住。
不是幻听。
是命格在提醒他——那封信,不止有字。
他回头,望向书房窗棂。
刚才那一眼,他忽略了什么。
他闭眼,灵觉再启,逆向回溯。
视线回到书案,聚焦信纸背面。
一抹极淡的纹路浮现——漩涡状,层层内陷,像被什么吞噬的痕迹。
他瞳孔微缩。
这纹,他在南宫玥退婚那日见过。
萧景行的折扇上,就有通样的图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袖中断剑。
剑身微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叶家,早就不是叶家了。
有人在用密道传信,有人在用咒印操控长老,有人躲在幕后,把整个家族当棋盘。
他低头,看见自已右手。
指尖还沾着方才翻档案时蹭到的灰。
他没擦,反而用拇指轻轻一抹,将灰涂在唇上。
——尝了尝。
灰味苦中带涩,可末尾竟有一丝回甘。
像极了那晚丹房炸炉后,他舔到的炉灰。
他忽然笑了。
笑得虎牙露出来,眼睛亮得吓人。
“原来如此。”
“你们烧了记录,却忘了——灰会记住。”
他转身走向后院,脚步不快,却稳得像踩在刀尖上。
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
后山密道入口,今晚三更。
他得去看看,那条“检修灵脉”的道,到底通向谁的嘴。
走到院角,他停下。
墙头一截红绸被风吹起,像血滴在空中飘。
他抬头,看着那抹红,轻声说:
“你昨夜回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未落,心口那根银丝突然一颤。
不是烫,是冷。
像一根冰针,刺进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