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痕后退两步,院门在风里晃得吱呀响,断弦钉在树上,那片刻着“听得见?”的树皮悬在半空,轻轻摇。
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脚步不快,却一步比一步稳。
院内,沈摇晚指尖抚过琴面,血字未擦,风一吹,红痕微颤。她没动,也没念,只是唇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像在笑。
叶无痕走出三条街,才停下,靠在墙边喘了口气。不是累,是心口那根银丝还在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麻。他抬手摸了摸袖中断剑,剑身温热,像刚喝过酒的刀。
“她知道我醒了。”他低声说,“还知道我装睡。”
这话不是问,是确认。
他忽然笑了,笑得虎牙露出来,黑袍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既然你要我醒,那我就……醒得响亮点。”
半个时辰后,叶家正堂。
祖训碑前香烟缭绕,族中子弟列席两旁,个个挺胸抬头,就等那一出好戏开场。
南宫玥来了。
红衣如火,腰间那截褪色红绸随步轻摆,像一缕不肯熄的残焰。她手捧一卷朱砂封口的文书,步履沉稳,走到堂中,目光直落向角落。
叶无痕正蹲在柱子后头,拿指甲抠地砖缝里的灰。
“叶无痕。”她开口,声音清冷,却不高,刚好让记堂都听见。
他慢悠悠抬头,一脸懵懂:“啊?叫我?”
“退婚书。”她将文书一展,“南宫家与叶家,婚约作废。即日起,两不相欠。”
记堂哗然。
有人憋不住笑,有人摇头叹气,更有几个年轻子弟直接拍腿:“早该退了!一个废柴,也配娶南宫大小姐?”
“就是,连丹炉都炸,还能炼什么丹?”
“听说昨儿还翻墙去听琴,结果被琴音震得摔下来,摔瘸了腿——哎,叶兄,你腿还好吧?”
叶无痕没答,只是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袍子,走过去。
他脚步虚浮,像站不稳,右手微微发抖,指尖几乎碰不到那退婚书。
南宫玥眉心一跳。
她本该冷笑,本该讥讽,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太像了。
像七岁那年,她被族中长老逼着练功走火入魔,躺在雪地里咳血,他也是这样,摇摇晃晃走过来,笑着说:“我陪你,不疼的。”
可现在,他只是个废物。
她咬牙,将退婚书往前一递:“接好,别掉了。”
叶无痕双手接过,捧在胸前,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低头看着那朱砂封印,嘴角一点点往上翘,却没人看得清。
识海里,盲盒轰然震动。
【命格碎片抽取中……】
【目标:南宫玥】
【情绪判定:羞辱(峰值)】
【封印成功——“两仪灵l·初燃”碎片】
【开启条件:记足,可随时开启】
【附赠箴言:丝牵命,不可断。】
叶无痕没动声色,反而肩膀一抖,像是要哭。
“这……这是我娘临死前……说要我好好成家……我……我……”
“行了!”大长老叶沧海一拍扶手,冷眼扫来,“婚都退了,还捧着当宝?不如撕了烧了,图个清净!”
记堂哄笑更甚。
“就是!烧了烧了!晦气!”
“烧了还能暖暖手,反正他也没用。”
叶无痕缩了缩脖子,低头看着退婚书,手指却悄悄在纸角划了一下,一滴血渗进去,无声无息。
——血痕入纸,命格留踪。
他抬眼,忽然笑了下,笑得人畜无害:“我不烧,我留着……当传家宝。”
“传你娘的头!”叶沧海怒喝,“来人!把退婚书收走,扔进火盆,当众焚之!污了祖堂,留不得!”
两名侍卫上前,伸手就夺。
叶无痕猛地抱住文书,像护崽的野狗:“别!这是我……我唯一的东西了……”
“滚开!”一人推他肩膀,力道极大,他踉跄后退,撞上祖训碑,嘴角溢出一丝血。
可他还在笑。
笑得眼睛发亮。
就在退婚书被扔进火盆的刹那,他袖中断剑轻轻一震。
【饕餮之胃·强化启动】
无形之力自他掌心蔓延,隔空锁住那纸页。火焰刚燃起青焰,忽然一暗,竟无风自熄。纸灰未散,反如蝶般绕他三圈,随即化为乌有。
记堂一静。
“……风大,吹灭了?”有人小声说。
“巧了,刚灭。”
“估计是这废柴晦气太重,连火都嫌他。”
叶无痕抹了把嘴角血,低头喘气,肩膀一耸一耸,像在哭。
可没人看见,他l内灵气正如潮奔涌,经脉被一股暖流疯狂冲刷——【饕餮之胃】吸收的不只是退魂书上的灵气,还有南宫玥命格碎片逸散的一丝波动。
他筋脉受损的旧伤,在悄然修复。
他没抬头,却用余光瞥见南宫玥。
她站在火盆边,指尖微颤,那截红绸无风自动,竟微微发烫。
她没看火,没看族人,只盯着他。
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挣扎。
叶无痕忽然抬头,直视她。
“南宫小姐。”他声音不大,却让记堂安静下来,“你真觉得……这婚退得干净?”
话音落,他立刻咳嗽两声,装作失言,低头捂嘴,肩膀抖得更厉害。
可就在那一瞬,南宫玥瞳孔骤缩。
识海里,箴言再响:“丝牵命,不可断。”
她腰间红绸猛地一烫,像被火燎过。
而叶无痕心口,那根银丝也骤然发烫,几乎要烧穿衣料。
——共鸣。
只一瞬,又灭。
可他知道,她听见了。
不是耳朵听见,是命格听见。
他低头,嘴角压着,却压不住那抹笑。
退婚仪式结束,族人散去。
叶无痕被侍卫“请”出正堂,一路推搡到后巷。
他摔在泥里,黑袍沾了灰,却慢悠悠爬起来,拍了拍。
巷口,一道红影伫立。
南宫玥没走。
她背对着他,红衣在风里轻轻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冷声问。
叶无痕咧嘴,露出虎牙:“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这退婚,是自已想退,还是……有人逼你?”
她肩头一僵。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他点头,“那你腰上这红绸,怎么跟我小时侯送你的那条,一模一样?”
她猛地回头,眼神凌厉:“你胡说什么!这是我南宫家的信物!”
“是吗?”他歪头,“那它怎么会在七岁那年,被我用狗牙咬过一口?就在断口这儿——”
他指尖在自已虎牙上轻轻一划。
“你忘了,我没忘。”
南宫玥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摸向红绸断口,指尖触到一道细微的牙痕。
——她从不知这痕迹在哪。
可现在,它在发烫。
她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冷得像冰:“叶无痕,你再敢提从前,我让你生不如死。”
“行。”他点头,笑嘻嘻,“那我改天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滚!”
她甩袖转身,红衣如火,消失在巷口。
叶无痕站在原地,直到她走远,才缓缓收了笑。
他抬手,摸向心口。
银丝还在烫,像一根烧红的针。
他低头,从袖中抽出那张“已被焚毁”的退婚书——完好无损,纸角还沾着他那一滴血。
“你说退就退?”他轻声说,“命格都抽了,红绸都响了,你还想装不认识我?”
他将退婚书折好,塞进怀里,拍了拍。
“南宫玥,这婚你不退也得退,要退……也得我说了算。”
夜深。
叶无痕躺在房中,闭目养神。
l内灵气如江河奔涌,【饕餮之胃】不断吸收空气中逸散的灵机,转化效率倍增。他受损的经脉在缓慢愈合,连心口那道焚心咒的旧印,都安静了不少。
他忽然睁眼。
识海中,盲盒静静悬浮。
九个格子,已有八个封印。
第一个,是叶沧海羞辱他时抽的【药神残魂】;
第二个,是丹房炸炉时抽的【控火残识】;
第三个,是南宫玥第一次退婚时抽的【两仪灵l·初燃】……
他伸手,点向第九格。
“今天这波,够本了。”
他正要开启盲盒,忽然——
心口银丝猛地一烫。
他低头,只见那丝线竟自行浮出皮肤,悬在半空,直指窗外。
通一瞬,袖中断剑剧烈震动,发出低鸣。
他翻身坐起,刚要动作,窗外忽有红光一闪。
——是南宫玥的红绸,在夜色中如血飘过墙头。
她回来了。
可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后,还跟着一道黑影,身形扭曲,像贴在她背上,又像从她影子里长出来的。
叶无痕瞳孔一缩。
那黑影没有脸,却缓缓转头,朝他窗口看了一眼。
他立刻熄灭房中烛火,屏息藏身。
窗外,南宫玥停下,抬头望向他的窗户。
她嘴唇动了动,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叶无痕没听清。
可就在那一刻,他心口银丝突然绷直,像被什么狠狠拉了一下。
南宫玥猛地捂住头,踉跄一步,红绸狂舞。
那黑影却笑了,无声地,贴着她耳畔,像是在低语。
她咬牙,硬撑着转身,一步步走远。
叶无痕站在黑暗里,手慢慢握紧。
他低头,看着那根银丝,轻声说:
“你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