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脆响。
宁贵妃手中的茶盏突然坠落,摔得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殿内众人皆是一惊,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她。
就在这静默的瞬息间,众人这也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在谢南初身侧开口的宫女,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数十道视线在祁霄身上来回打量,那身宫女装束此刻显得尤为突兀可笑。
谢南初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袖口,对这场骚动浑不在意。
谢清月眸光一冷,声音里带着责备,“姐姐,这可是宫里,不是你的公主府,你竟敢带着外男随意进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母妃非要见我,我又病重,不想突然病死在宫里被外人说母妃折磨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就只好……随身带着一个大夫。”谢南初指尖轻轻拨弄着垂落的一缕发丝,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我想就是父皇,应该也会体谅我的。”
她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只剩宁贵妃指尖摸索着桌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宁贵妃的目光死死钉在祁霄身上,指甲深深掐进臂间的软肉,才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是,你这随身大夫,看起来医术不错,不妨让她给我瞧瞧身体,也算是为你尽孝。”
这话就根本没有给谢南初拒绝的机会。
谢南初指尖轻叩茶盏,抬眸扫了祁霄一眼,语气慵懒。“当然是没有问题,母妃的身体可比我重要多。”
“那你们都退下吧。”宁贵妃毫不客气地挥退众人,只是目光掠过谢清月时,还不忘刻意提点,“镇南王,清月这丫头胆子小,一会去宴会的路上,还希望你能多加照拂。“”
墨砚辞连眼皮都未抬,嗓音冷淡疏离,“不方便,男女有别。”
谢清月听到后,眼中浮现一抹怒色,却只能握紧拳头,自己跟自己生气。
宁贵妃张了张口,似要发作,可目光触及祁霄那张脸时,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谢清月被宫女搀扶着走在最前头,墨砚辞隔着十几步之距跟在后面,玄色衣袍在宫灯下泛着冷光,仿佛一道割裂夜色的影子。
谢南初慢悠悠缀在队伍末尾,靠着耳力好,她听到宁贵妃的一句。“你为什么要医治她?她不过是个野种,她也配你着个女装,也配你来医治。”
谢南初觉得好笑,原来自己在自己的母亲心中,就是个野种。
她可是她亲生的,她若是野种,宁贵妃自己又算什么?月光掠过她半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莫测的荫翳。
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不得倚在花芜身上。
“公主,是哪里不舒服吗?”花芜突然发现谢南初面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南初身子微微发颤,“腿突然疼得厉害。”她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扶我去从前的寝殿……”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往下一沉,花芜直接将她抱起来就跑。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宁贵妃的寝殿内骤然响起一声脆响——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
“我不许你管他的死活,你听不懂吗?”
祁霄却一脸平静,“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不管她的父亲是谁,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不对她好点,也至少不要伤害她。”
“凭什么?”宁贵妃突然吼了一句。
“你若实在是不想放过她,那就试试看,是你弄死她快,还是我救得快。还有我今天进宫,就是要告诉你,那个送汤的老婆子,是我杀的。”祁霄面不改色地说着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绝对不允许她再喝你给的那个汤。”
这一句话,气得宁贵妃,摔回座位,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祁霄。
不染俗事,只对各种病症感兴趣的师兄,居然有一天告诉她,他为了一个女人杀人!
“你要为了那个贱种,与我为敌?你还为了她杀人!你忘记了,你以前是怎么说的?绝对不会管药神谷外的事情……”
“师兄,你变了。”
祁霄一脸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随便你怎么想,我话放在这里,谢南初我护定了……”
宁贵妃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啊,堂堂药神谷传人,竟能为她破例出谷,甚至可以为她杀人。”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到底图什么?”
祁霄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没有为什么!”
他可能只是单独地觉得谢南初可怜吧。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身鲜血站在河水里,不知道是想洗手,还是想寻死。
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生的欲望,发现自己在看她,她笑道。“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快死了一样。”
祁霄一身宫女装扮,可是却站得笔直,似乎做好可以随时去死的准备。“如果你真想杀她,就先杀了我!我看不到,也不会再阻止你。”
他淡然得好像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祁霄……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贱种?你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爹了!”宁贵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血珠渗出来,也浑然不觉,声音里全是压抑的愤怒和仇恨。
“是不是在你的眼中,这人世间的感情,除了男女间的喜欢,就不存在别的?但你硬是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祁霄似乎并不明白宁贵妃的愤怒。
“为什么要帮她?”宁贵妃只觉得胸腔中被堵着团火,烧着每口气都带着恨意。
“你为什么不放下偏见去了解一下她?你早些年身体不适,不也是她寻的药才治好的你……”祁霄没有沾染过俗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一个已经心理扭曲的母亲。
只觉得她心里全是偏见。
雪夜寂静,墨砚辞的锦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
“主子,想不到我们居然听到这样的一个秘密啊,那我们也不用怕八公主的威胁啦!”词安难掩兴奋,压低声音道。
墨砚辞突然停下,开口的声音却比这雪夜更冷。“去给我好好查查这个祁霄……”
词安一怔,随即会意地躬身。“属下这就去办。”
转身时,他瞥见主子眼底闪过一丝杀气,他有点不明白地拍了拍脑袋。
……
谢南初看着这些有些破旧的寝殿,好在有人打扫,不算脏。
花芜抱着她径直走向了那张木塌,将她放了下来。
明明没有走几步路,她却是出一身汗,她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花芜利落地点燃角落的铜炉,火星噼啪作响,又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卷起谢南初的裤腿。“公主,除了腿疼,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谢南初却恍若未觉,只盯着那炉火出神。直到花芜取出药膏,她又突然开口,“你去盯着祁霄,虽然我母妃不见得会杀他,但是这宫里多的是人想借刀杀人。”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榻边一道陈年刻痕。
花芜捏着药瓶的手一紧,“那你的腿?”
“没事,我自己涂,正好我也缓缓。”说着话,谢南初从袖中摸出鎏金令牌塞进她手里。
“真要出什么事,拿令牌出来,有它在这宫里的金甲卫,不会动你,要是别的人,你直接动手,打死也无所谓,护好自己,其他的,你家主子都能解决,不用怕给我惹麻烦。”
花芜嗯了一声,接过令牌,就起身退下。
谢南初看着这里,还有几分怀念,毕竟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可是小时候,她最怕这里,身边的嬷嬷还告诉她,这房间里有鬼,最爱吃小孩子。
她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后来才知道,这深宫里最可怕的,从来都是活生生的人。
“咔”的一声。
门轴转动的声响让她瞬间绷紧脊背,指尖已扣住腰间软剑。
好在门打开之后,看到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公主这般神情……”墨砚辞低沉的嗓音混着玉兰花香气逼近,“不会是在防我吧?”
他一眼就看到她白皙脖颈上的伤,之前她应该用粉涂抹过,但是有些被衣服蹭掉了,此时可以隐约看到,那是他的牙印。
墨砚辞喉结微动,突然伸手拂过她耳边碎发。
谢南初吓了一跳,立马挪开。
墨砚辞感觉到她的防备,没有与她较真,只是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她裸露的双腿上。
露出来的腿,修长笔直,白得发光,关节处泛着点病态的粉……
谢南初并未急着遮掩,只是冷冷睨着他,直到确认他眼中并无狎昵之意,才松开扣在软剑上的手。
他薄唇微抿,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公主这腿,看来是真的有旧疾。”
她没接话,只是在漫不经心地搅动着药膏,脑中还在思考,他突然到这个地方找到她,是要做什么,总不会只为看她涂药。
正在思考间,眼前忽然一暗。
墨砚辞竟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药罐。“上次的提议……”
他指尖沾了药膏,在触到她肌肤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公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微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腿,谢南初下意识抱怨了一句。“凉……”
她脱口而出的抱怨让两人俱是一怔,药香在空气中弥漫,他指尖还悬在半空,而她脚踝处残留的触感,竟比那药膏更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