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初捂着脸,扬起头,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是碎冰落入深潭。
透过指缝她望着那碗参汤,眼底浮起一丝讥诮。
第一次喝这个汤的时候,她是非常开心的,因为那可是她的母妃亲手捧来的汤碗,她兴奋得全身都在发颤,她以为她的母妃终于发现她的好,决定爱她。
她当时想表现自己,明明很撑还喝了两大碗。
可当天夜里,她就疼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在床上疼得直打滚,被人锁在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活活疼死。
接着高烧了两天。
要不是她的好父皇无意发现,她可能就真死那年。
有时候想,还不如死在那天呢,死在不懂事不知事的年纪,后面也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痛苦。
也是从那天之后,只要不高兴,或者想要惩罚她,她的好母亲,就会让她喝这个汤,外人还看不出她虐待的痕迹,又可以起到折磨她的作用。
她现在这副身体能差成这样,这些汤功不可没。
谢南初的指尖轻轻划过从一处没有关严的窗口飘进来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消融。曾几何时,她也拼命想用自己去捂热那颗心。
只可惜永远捂不热。
她也不是没见过贵妃娘娘温柔的模样,只是从来不是对她。比如九公主撒娇时,会笑着捏她的脸蛋;九公主生病时,会整夜守在榻前……而这九公主,还是她从别的妃子那里抢来的。
回想起的一幕幕就像带毒的针,只是再针向她时,已经不再疼,而是麻木。
以前她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让自己的母亲这样讨厌自己,直到她知道了真相。
谢南初忽然笑了,原来,不是她不够好。
而是她根本就不该存在!
“非要我喝吗?”谢南初语气冷漠,又很轻,可目光却是盯着祁霄。
祁霄对上她的视线,呼吸微滞。
她分明在笑,眼底却像是淬了冰,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有些乱。
祁霄攥紧拳头,上前一步。“公主的身体一直是我在调理,就以公主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喝其他的补药。”
可是那个老嬷嬷怎么可能就此让步。
“这位大夫多虑了,这可是贵妃娘娘亲手熬的,最是滋补,也是我们八公主从小喝到大的。”她说着,推了一下碗,银制的汤匙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八公主应该能懂贵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吧。”
老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威胁,脸上带着有恃无恐的傲慢,主要还是因为她知道,只要搬出贵妃娘娘,这位公主就会乖顺得像只绵羊。
可是她却不知道,今日坐在这里的谢南初,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砖面寒凉,谢南初赤着脚一步步走向她,雪白的裙裾在身后逶迤。
祁霄喉结微动,本想阻止,却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噤了声。
“嬷嬷辛苦了。”谢南初停在汤碗前,指尖轻轻抚过碗沿。
她端起汤碗,闻了一下这参汤,又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这个动作让老嬷嬷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这么冷的天,还送着汤出宫。”
老嬷嬷本能地向后退去。
谢南初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步一步逼近,直到她的脚磕在桌角,退无可退。
“你说这汤……”碗沿抵上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她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谷主,你说怎么办?”
“我是喝,还是不喝?”
而一边完全被压制的老嬷嬷,吓得呼吸骤然急促,浑浊的眼珠里终于浮现出几分恐惧。
祁霄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拦在汤碗前,声音里带着的急切,“自然是不能喝,你现在的身体……不能乱喝。”
谢南初有些可怜委屈的看着他,那眼神湿漉漉的,与方才判若两人。“可是我的母妃说了,非让我喝,我也不想喝……”
“我不喝,这老东西还要回宫告状,到时我母妃,一定还会想办法逼我喝的,我要怎么办呢?”
“祁霄……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不是说你会帮我?你是真的什么都愿意帮我做吗?”
到了现在,她直接叫上名字。
祁霄看着谢南初这副可怜的模样,只觉得心慌得厉害,他下意识地点头,“我会帮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谢南初听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由轻渐重,最后竟笑得肩头轻颤,连带着鬓边的珠钗都簌簌作响,她笑够了,又转头看向祁霄时,眉眼弯弯,竟露出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好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祁谷主说得对,这汤可不能喝。”她轻声细语地说着,手腕突然一翻。
滚烫的汤药当头浇下,老嬷嬷还未来得及惊叫,汤碗已狠狠砸在她额角。
“砰“的一声闷响,血线顺着皱纹蜿蜒而下,混着汤汁滴落。
“啊!八公主你疯了,你居然敢砸我!你知道你今天所为,要是被贵妃娘娘知道了,你会怎么样吗?”
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还不忘记威胁谢南初。
谢南初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祁霄,语调有些散漫。“祁谷主!你听见没,她说她要回去告状?”
说完后,她还从自己袖中抽出一个手帕,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汤汁,又将脏了的手帕随手扔掉。
老嬷嬷见此场景现在只想逃命。
可是谢南初却一把拎起旁边的椅子对着她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老嬷嬷直接被砸跪到了地上。
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连磕头。“公主饶命,老奴知道错了,老奴回去就告诉贵妃娘娘,你已经将汤喝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老奴也不会再让公主喝的。”
看着她可怜求饶的模样。
谢南初就想起,自己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向她求饶的。“我那个时候发着高烧,也是这样求嬷嬷的……”
她语气很平和,要不是知道她刚才干了什么,还以为她在话家长。
“可是嬷嬷是怎么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
老嬷嬷吓得大哭。“是贵妃娘娘让老奴这样做的,老奴也是没办法。”
她对老嬷嬷认不认错,并没有什么兴趣,而是看向祁霄。“谷主,我把人交给你处理。”
祁霄知道她是在逼他,帮她杀人。
就算不问他,她也根本不会喝那碗汤。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必要受这些痛苦,不是吗?”见他不答,谢南初心里的怒意像是蔓延的野火,烧得她浑身都疼。
她真想拉着这个世界一起死。
祁霄没有回答,只是走向了那个老嬷嬷。
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割断了她的喉咙,作为一个神医,可能是第一次杀人,他的手抖得不像话。
谢南初看着他的模样,却是笑了。“谷主第一次杀人吧!杀多了,就习惯了。”
祁霄听了这话,怕她继续疯下去。“我杀她,只是想保你,我不是你的杀手,我是医治你的大夫。”
“那以后有更多的人想杀我呢?你也能这样保住我!”谢南初歪着头,问得一脸天真。
他想了好一会,才回道。“我会,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不管你。”
“但是我的丑话也说在前面,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她的尸体我会处理好,你还是想着怎么答复宫里。”
看着他沾了血的衣袖,谢南初冷哼了一声,只觉得痛快,原来上辈子高高在上,闲事莫管的人,杀人后也是一个样。
还答复宫里,有祁霄这个人在,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答复。
待祁霄走了,花芜才走到谢南初的身边。
谢南初觉得忙了一天也累了,摇了摇头。“我要休息,你出去吧,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我。”
或许是太累了,她躺下就睡着了。
只是睡着睡着,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碰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先是蹭了她的手,然后是腰和腿,最后又到了脖子、脸、锁骨……只觉得全身燥热。
天刚大亮。
谢南初在梦中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
出了一身的汗,像是粘在身上一样。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梦里是个什么情况。
她体弱,对于那方面的事情,一向没有欲望,但是昨晚上……那感觉太真实,真实到她以为自己跟别人真的大战了三百回合。
所以……
是怎么回事?
手边的白虎还在蹭她。
脑子清醒过来,猜到这问题可能不是出在她的身上,那么只能是那个墨砚辞。
是那个蛊虫的原因!
这人是有什么病啊!
谢南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想着怎么弄死他,如果母蛊死了,是不是就没影响了?
听到她醒了的声响,花芜才敲门进来。
谢南初先去沐了个浴,等她出来,才开始汇报外面的事情。
“吴晚吟现在还跪在国寺外,倒是苏世子几个太医都让歧阳侯府准备后事……纪小将军听说昨天回去,也是被大将军打了三十鞭还罚跪了祠堂,还有您交代的事都办好……”
谢南初坐在那里任由几个人伺候她梳洗,脑子快速运转,想着别的事情,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九公主和楼姑娘来了,公主要让她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