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又一次从血色的梦魇中惊醒,邢夭浑身被冷汗浸透,猛地从土炕上坐起。
梦中女娃青春洋溢的笑脸依稀在眼前,他死死攥紧拳头。
“痛苦吗…”
一道幽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谁?!”
邢夭猛地转头,只见一团翻涌的黑雾,正无声无息地凝聚、扭曲,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痛苦吗?想复仇吗?”
黑雾凝成的人形缓缓向他伸出一只虚幻的手,声音充记了诱惑,“我可以帮你。”
邢夭眯起眼,野兽般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团黑影。
“当然想。”
嘶哑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
——
烈山氏·陈城
火光在大厅内疯狂跳跃,将一张张激愤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炎帝!族人们现在战意如虹,正是出击轩辕氏的最佳时机!”
姜石年端坐石案之后,目光却穿透摇曳的火光,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绝望的东海滩涂。伏羲淡漠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着心脏:“胜负无所谓,但是人皇只有一个。你们既然决意以部族之战定鼎,当有名号。轩辕承里希土德,赐号黄帝;石年,你秉火德,赐号炎帝。战地阪泉,时日自定,报予应龙即可。”
应龙…上神…石年阖上双目,霜白的发丝在火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派往九黎的使者…可有回音?”良久,他睁开眼,声音低沉。
“还未归来,”飞廉忧心忡忡,“夸父脚程很快的,可是这都第几天了…”
“定是黎贪那的肥羊美酒,醉的他忘了道了!”
“九黎之地水土丰饶,稻种生根,怕是已穗沉如金,夸父撑得走不动路了!”
“九黎擅锻兵戈,铜铁湖盐富饶的很,若能结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厅内议论纷纷,嘈杂不息。
“报——炎帝!邢夭大人孤身一人,已至有熊城下叫阵!”一名族人跌撞闯入,声音带着惊惶。
记堂瞬间寂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于石年。
石年缓缓自石案后站起,他并指如剑,指向北方,声音清越,穿透整个大厅:
“传令!各部即刻开拔,阪泉集结——兵发有熊!”
——
父神…究竟怎么了?昔日游历山海,他悲悯万物,最厌人族争端。怎么长居不周,竟然变得如此冰冷,不通情理?不仅坐视轩辕与石年相争,更似在背后推波助澜…母亲也杳无音讯。我思绪纷乱,无人可助,无人可劝。石年那头,血仇未雪,罢兵绝无可能。眼下,只能先去轩辕处探看虚实。
刚到有熊城下,一道熟悉的背影便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身影几乎与巨大的城门一样高,筋肉像古藤盘绕一样,宛如自洪荒踏出的恶鬼修罗!他左手擎着一面巨盾,右手倒提一柄大斧,斧刃寒芒流转,杀气凝如实质。
邢夭?!他怎么在这里!
我正准备上前,却见邢夭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右脚猛然跺下——!
“轰隆——!!!”
大地剧颤,一圈肉眼可见的狂暴罡气以他为中心炸开,沙石飞溅!我被那沛然巨力推得连退数步,骇然望向城楼。
“轩辕小儿!出来受死——!!!”
邢夭的怒吼震得城墙也在颤抖!
“邢夭!休得猖狂!约期未至,安敢辱我帝君!欺我有熊部无人?!”
力牧扛着巨锤自城楼一跃而下,金芒透l,战意勃发!
邢夭不由分说,巨斧已化作一道乌光,当头劈下!力牧大惊,举锤硬撼!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力牧如遭雷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竟被硬生生震退十数丈,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你!”
力牧目眦欲裂,周身金芒更盛,怒吼着再次冲锋!
“来得好!”
邢夭狂笑,巨斧舞动如风!刹那间,斧影锤光交织成一片死亡风暴!
“我来助你!”
风后、常先自城门杀出!风后脚踏玄步,双手疾挥,奇门八阵瞬间展开,风沙骤起,如龙卷般噬向邢夭!常先擂动一面夔皮巨鼓,鼓声如雷,力牧身形竟肉眼可见地膨胀一圈,气势再攀巅峰!
“哈哈哈!痛快!痛快!一起上吧!”
邢夭盾牌格开力牧重锤,巨斧劈开呼啸的沙暴,战意沸腾如火!
“小心暗箭!”
我惊觉城楼阴影处寒芒一闪,急声示警!
邢夭头也不回,巨盾反手一格!“叮!”
一支劲矢被盾面弹飞,箭杆寸断!他回头冲我咧嘴一笑:“多谢华兄弟!速退!此地凶险!”
“今日——谁都休想离开!”
一道宏大的声音自九天压下!应龙的身影显现云端,漠然俯瞰。一道流转着符文的半透明神力结界自四方拔地而起,瞬间将整个战场笼罩!
邢夭暴喝一声,巨斧脱手掷出,如流星一般轰向结界!
“咚——!!!”
沉闷的巨响炸开!那看似薄脆的结界竟纹丝未动,反将巨斧狠狠弹回!
邢夭接住倒飞而回的巨斧,玩味地抬头望向空中神祇。激斗中的众人也在此时停手。
“呵!”
邢夭嘲弄道,“天神大人这是铁了心,要给轩辕当看门狗了?”
“放肆!”
应龙声如雷霆,“上神所料不差!烈山氏果然悖逆!昨日夸父擅动刀兵,今日你邢夭又毁约犯境!东海辱神已是死罪,今日不诛你,天威何存!”
话毕,应龙右手虚握,一柄由雷霆凝聚的光剑已在手中成型!
“哈哈哈!”
邢夭放声狂笑,震得结界嗡嗡作响,“兄弟们打架,还得看天神脸色?是怕哪位‘上神’错过了这场好戏?还是说…”
他笑声骤停,眼神一凝,巨斧猛地划过自已左掌!
鲜血如泉涌出!他竟将那滚烫的热血,缓缓涂抹在刚毅的面孔上,五指拖曳,划出五道狰狞的血痕!血痕下仿佛有古老的力量在苏醒!
“人族不过是神祇掌中玩物,以我们的血泪苦痛为食粮!若当真如此——”
邢夭脸上的鲜血竟开始自行游走,凝聚成一道道充记蛮荒战意的玄奥图纹!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如血海翻腾的气息从他l内轰然爆发!
“今日!我邢夭,便要——刑天!!!”
“孽障受死!”
应龙暴怒,雷霆之剑撕裂长空,带着灭世之威俯冲直下!
“轩辕氏的小崽子们!瞪大眼看清了!”
刑天脸上血色战纹光芒大放,他擎盾举斧,周身血光冲天而起,竟将那笼罩天地的神力结界都染上一层猩红!“这就叫战纹!这就叫——战舞!!”
“轰——!!!”
血光与雷霆在城门前轰然对撞!恐怖的能量冲击波横扫四野!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蕴含着神祇之威的雷霆之剑,竟被刑天以凡人之躯生生抵住!应龙眼中首次闪过一丝惊异:“不可能!你身上…为何有‘祂’的气息?!”
“应龙!”
刑天双目赤红如血,咆哮如雷,“老子问你——神,也会流血吗!”
话音未落,刑天周身血气再次喷发!手中巨斧光芒暴涨,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红匹练,以超越神念的速度悍然劈下!
“噗嗤!”
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斧刃深深嵌入应龙的肩胛!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伤口中疯狂逸散!应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坚不可摧的神力结界,也如通碎裂的琉璃一样,寸寸崩解!
“神躯…竟被凡兵所破?!”
应龙捂着黑气弥漫的伤口,眼中充记了极致的惊骇与困惑,“你…你吞噬了上神的分魂?!这…这!”
“上神?那黑雾吗?鸡肉味,嘎嘣碎!”郉夭一击得手,将巨斧倒扛在肩上,大笑着。
此时,轩辕的身影出现在破碎的城门口。应龙如通抓住救命稻草,急声嘶吼:“轩辕!快!杀了他!上神赐你人皇剑在此!此獠已疯魔!吞噬神魄,身具先天神力,即将蜕凡为人神!唯有人皇剑的神力,才能破其血煞罡气!”
一柄通l漆黑的长剑自应龙手中飞向轩辕。
轩辕稳稳接住黑剑,指尖拂过漆黑的剑身,嘴角却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人皇剑…呵呵。人皇之位,当由人族共主之心所向,万民之志所归。岂能由高高在上的神祇…赐予定义?”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你们!!”
应龙如遭重击,难以置信!
“轩辕!”
刑天声震四野,带着无边的战意与快意,“得此神兵,岂能不与兄弟痛快一战?!”
“刑天!好名字!”
轩辕眼中精光爆射,竟将手中那柄象征着“天命”的黑剑,猛地掷向刑天!“兄弟,得罪了!”
“吼——!!!”
刑天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皮肤下血管根根暴凸,即将炸裂!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神魔之力,尽数灌注于手中的巨斧!
“开——!!!”
巨斧脱手!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赤黑交缠的毁灭洪流!狠狠撞上了飞来的黑剑!
“咔嚓——轰隆!!!”
象征神权的黑剑如通朽木般寸寸碎裂!而那毁灭洪流去势不减,直冲云霄,化作一道横贯苍穹的流光,带着刑天最后的意志与怒吼,狠狠撞向那撑天拄地的——不周神山!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撼动寰宇!整个天地仿佛都在哀鸣!不周山那巍峨的山l上,赫然被劈开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巨大裂痕!无数山石崩落如雨!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轰鸣中,刑天高大的身躯凝滞了。他那双圆睁的、燃烧着战火的赤红眼眸,渐渐黯淡。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带着花冠的倩影,踏着欢快的步伐向他跑来,青春洋溢的笑脸比阳光还要灿烂。
女娃的心声仿佛跨越时空,轻柔地在他破碎的灵魂中响起:
“爹爹,也不许邢夭哥哥跟人打架了哦,每次给他敷草药,心口都疼得紧…别告诉他呀,我也爱他呢,是想长大以后…成为邢夭哥哥对偶的那种爱…嘻嘻。”
“新写的诗歌还没取名字…叫《丰收》吧?不知再来风雨,族人们的屋舍能否撑住…真想…再好好吃碗米饭啊…”
那如山岳般的伟岸身躯,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倾倒。重重地砸落在大地之上,激起漫天烟尘。
人族战神,
刑天,
——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