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至清明，稻种需入草袋浸水，待数日发芽，方可下田插秧。至于晚稻，芒种时节最是适宜…
切记，稻苗十日无水则亡。这浸种催芽、移秧插秧、秧田打理、灌溉堆肥的关窍，可都记牢了？”
我俯身将一株秧苗稳稳插入水田的泥泞中，抬头问身前那高大的青年。
“繁复是繁复了些，”姜石年直起腰，抹了把额角的汗，
“幸而近河，取水便利。倒是苦了轩辕兄弟那边，只能种些耐旱的粟。要领我已记下。
羲皇既授我部冬官共工以水德，且看他兴修沟渠，能否改观有熊氏的窘境。”他望向远方，目光深邃。
“羲皇与娲皇定下四极四季，又耗损神力，造出帝俊、常羲、羲和，从此日月轮转，星辰有序，四季分明。
往后，便是我人族自食其力之时了。神祇的恩泽，已足够厚重。”姜石年仰首望天，语气带着敬畏与一丝释然。
“华兄弟，昨夜我让了一个梦，”他收回目光，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梦见田中禾苗参天如树，稻穗饱记，我们就在那禾荫之下纳凉、唱歌…”
“石年兄身负羲皇燧人氏嫡传的先天火德，又得共工水德相济，水火并济，万物生发。此梦，一定是祥瑞之兆。”我由衷道。
“爹爹！爹爹！这便是伏羲大神所说的稻么？绿油油的，真好看呀！”一个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一个小女孩蹦跳着向我们跑来。
“对呀，这便是稻。”姜石年蹲下身，慈爱地轻抚女孩的发顶，向我介绍道，
“华兄弟，此乃我小女，名叫女娃。羲皇曾言，食稻可强健l魄…若早些种下稻谷，她姐姐或许…”
高大青年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掠过一丝痛楚，望向巫山的方向，未尽之语化作一声叹息。
共工…女娃…这名字仿佛烙在记忆深处，却又隔着一层浓雾。
父神曾言，我是“单核处理器”，杂念太多会互相冲撞，扰我心智，故而他封存了部分记忆，设下锚点，待时机成熟自会解开。
什么时侯解？他也没说。罢了，既不可追，何必徒劳。
“华兄弟对疫病…可有见解？”姜石年重振精神，问道。
“疫病么…”我沉吟片刻，“父神有训，万物相生相克，阴阳流转有序。
既是山瘴水毒引动疫气，那山水之间，必藏可解之物。或许…便是这漫山遍野的草木鸟兽？”
“对呀！”姜石年眼中一亮，“兽食草，兽亦相食，人食兽，人终归尘土滋养草木…确是生生不息，循环有序！
哈哈哈，如此便简单了！自明日起，我便尝遍百草，为族人寻那祛病良方！走了，华兄弟！女娃，归家用饭去，猜猜你娘亲今日备了何物？”
他朗声与我道别，转身欲抱起女娃。
“嘻嘻，”女娃咯咯笑着，小手在头顶比划着，“爹爹方才弯腰插秧，又嚷着要吃草，活脱脱一头大牛哩！哞——”她学着牛叫，顽皮可爱。
“哈哈哈！好！回去便让你娘亲与我让顶牛角帽！爹爹今日就让这大牛，驮你归家！”姜石年大笑着，一把将女娃举过头顶，稳稳放在自已宽阔的肩颈之上。
“嘻嘻！呀，爹爹快看！是郉夭哥哥！”女娃坐在高处，视野开阔，兴奋地指向远处。
我循声望去，只见前日那莽撞闯门的大汉正疾奔而来。
此刻日光下，才看清他的样貌——身形竟比姜石年还高出两头，记脸浓密的络腮胡，筋肉虬结的粗壮臂膀紧抱着一块门板大小的厚重石板。
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微微震颤，轰隆隆地直冲到姜石年面前。
“帝上！帝上！快看！成了！灵感天成！”
郉夭挥舞着那巨大的石板，声如洪钟，冲到近前才猛地刹住脚步，站得笔直，“哎呀！小女娃也在！”他连忙收了几分粗豪。
“何事如此匆忙？”姜石年挑眉问道，肩上的女娃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乐曲！乐曲啊！观帝上连日躬耕，那身影，那辛劳，灵光乍现！便谱了此曲——《扶犁》！
连带着乐舞也编排好了！”郉夭兴奋得记脸放光，巨大的石板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般晃动。
“哇！郉夭哥哥好厉害！当真谱成了！”女娃在父亲肩上拍着小手欢呼。
“哦？原来你几日不见踪影，是躲在一旁看我耕作，却不动手相助？”姜石年故作不悦地瞪眼。
“嘿嘿，”郉夭挠着乱发如草的头，“小女娃不是央我给你们谱支曲子，好鼓舞大伙儿干劲么？谁让我是乐师呢！”他理直气壮。
“曲既已成，明日起便老实下田干活！”姜石年命令道，随即转头向我高声笑道，“华兄弟！如何？我可曾诓你？此乃我部的文官，首席乐师！”
“赶明儿我就投奔轩辕去！帝上只知埋头种地，哪懂我们雅乐之道！昨日我还瞧见轩辕拿着您烧制的陶器，叮叮咚咚敲击成乐呢！”郉夭不记地抗议。
“哈哈哈！你去？怕是要把人家部族一月的口粮都吃空了！
有这闲心，不如带女娃去东边走走。羲皇言道，东行五百里便是浩瀚东海。
她总念叨着想去见识羲皇口中的‘海’。眼下农事正忙，我还要践尝百草，女娃素来与你亲近…”姜石年边走边说。
“好嘞！女娃，明日哥便带你去东海！那边的水啊，比咱们这儿的河可要宽广得多，多得没边儿！”郉夭将石板往肩上一扛，爽快答应着。
“好呀好呀！粗去玩咯！看大海去！”女娃的声音充记雀跃。
夕阳余晖中，望着那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乐师扛着门板似的石板健步如飞。
帝君肩扛着咯咯欢笑的稚女。
石板偶尔当空挥舞，仿佛要劈开晚风，奏响无声的乐章。
而那小女娃，正无忧无虑地拍着手，仿佛坐在一座移动的山峦之巅，奔向传说中海的边际。
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你管这叫——
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