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边上的四合院是老物件,灰墙灰瓦,门墩上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李狗剩按地址找到这儿时,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个老太太的咳嗽声。
“有人在家吗?”他推开门喊了声。
院里种着棵石榴树,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眯着眼晒太阳,听见动静抬起头,眼里浑浊却透着精明:“你就是小李师傅?进来吧,那小祖宗又在房梁上闹腾了。”
李狗剩刚迈进门槛,就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房梁上弹玻璃珠,一颗接一颗滚下来,却总也落不到地上。他抬头看,房梁上空空荡荡,只有几缕蜘蛛网在晃。
“就这声,”老太太敲着拐杖,“天天半夜响,有时侯还能听见小孩笑。前儿个我起夜,看见院里有个小闺女在跳房子,粉裙子,扎俩小辫,看见我就躲柱子后面了,我一走近,人没了,地上就留着串小脚印,还没我巴掌大。”
李狗剩摸了摸石榴树的树干,树皮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小孩的指甲划的。他掏出罗盘,指针在院里转了半圈,最后指向北屋的房梁,针尖微微发颤——阴气很淡,带着股孩子气的调皮,不像有害的邪物。
“这宅子以前住过小孩?”他问。
老太太叹了口气:“民国那会儿,住过户姓周的人家,家里有个小闺女,叫周丫儿,五六岁的年纪,最爱玩弹珠,跳房子。后来兵荒马乱的,一家子逃难去了南方,听说路上出了车祸,就剩丫儿她爹,疯疯癫癫回了趟京城,蹲在院里哭了半宿,第二天也没影了。”
李狗剩心里有了数。这多半是个没跟着家人走的童灵,记挂着院里的玩闹,才留在这里,用弹珠声和跳房子来排遣孤单。
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等着天黑。老太太给了他盘花生,自已回屋纳鞋底去了,嘴里念叨着:“反正她也不害人,就是吵得慌,你要是能劝她走,就劝劝,要是不能……也别伤着她。”
日头落了山,院里渐渐暗下来。弹珠声又响了,“咚、咚”的,比白天更清楚。李狗剩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偶——是他用碎布和棉絮扎的,丑是丑了点,眼睛用黑线绣得圆溜溜的。
他把布偶放在石榴树下,清了清嗓子:“周丫儿?出来玩啊,我这有新玩意儿。”
弹珠声停了。过了会儿,北屋的柱子后面探出个小脑袋,果然是粉裙子,扎俩小辫,眼睛又大又亮,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的布偶。
“别怕,我不是坏人。”李狗剩把布偶往前推了推,“这是给你的,比弹珠好玩。”
小女孩慢慢走出来,光着脚丫,踩在地上没声音。她蹲在布偶前看了半晌,突然伸手碰了碰布偶的脸,指尖穿过布偶,什么也没碰到——她的身子是半透明的。
小女孩的嘴瘪了瘪,眼里泛起水光,突然转身往房梁上飘,弹珠声又响起来,这次却带着股委屈的调子。
李狗剩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张黄符,在上面画了个跳房子的格子,又用朱砂点了个笑脸:“你爹娘不是故意不带你走的,他们出了事,去了很远的地方。这符送你,能让你梦见他们,梦见了就跟他们走,别再一个人在这儿玩了,孤单。”
他把符纸放在石榴树下,用块小石头压住。房梁上的弹珠声停了,小女孩飘落在符纸前,伸出小手摸了摸符上的笑脸,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她拿起符纸,冲李狗剩挥了挥手,转身往院门外跑,粉裙子飘啊飘的,渐渐没了踪影。地上的小脚印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下石榴树的影子。
李狗剩收拾东西准备走时,老太太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盘刚炸好的糖糕:“不吵了?”
“嗯,走了。”他接过糖糕,咬了一口,甜得很。
“那就好,”老太太望着院门口,“也该去找她爹娘了,一家子总得分开,怪可怜的。”
李狗剩走出四合院时,胡通里的路灯亮了,照着墙根下的牵牛花。他摸了摸兜里剩下的糖糕,心里暖暖的。刚走到胡通口,就看见个骑三轮车的大爷,车斗里装着些旧家具,看见他就喊:“小伙子,知道琉璃厂不?那边有家字画店,老板说他店里的画会自已动,白天看是山水,晚上就变成了戏台子,邪门得很!”
李狗剩嚼着糖糕,往琉璃厂的方向看了看,夜色里的老胡通像条卧着的龙,藏着说不完的故事。他拍了拍布包里的黄符和铜钱剑,脚步轻快起来。
这京城的夜,还长着呢,有的是故事等着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