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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许妄被法警押进来时,我正调试着录音设备。
他瘦了一圈,看守所的橙色马甲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眼神却还像阴沟里的老鼠般四处乱瞟。
被告人最后陈述。
法官敲了下法槌。
许妄突然扑通跪下,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是一时糊涂啊,网上那些人都说她是骗子......
我按下遥控器,法庭音响立刻响起他清晰的声音:把房子过户给我......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录音里的击打声和我压抑的痛呼让陪审团成员集体怒目而视。
根据法律第一百一十条......
法官的宣判声里,许妄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
法警拖他出去时,他裤管滴滴答答漏出尿液。
解气吗
傅修鸣在走廊拦住我的轮椅,他今天穿了常服,显得别样的帅气英俊。
我望着窗外摇了摇头。
不如看他牢里遭报应解气。
傅修鸣突然弯腰,弯了弯唇。
带你看个地方。
傅修鸣推着我穿过层层安检,最后停在一间布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前。
脑控外骨骼
我盯着那个支架,喉咙发紧。
最新科研成果。
傅修鸣的指尖划过支架上的神经元传感器,通过捕捉你的脑电波......
让我重新站起来
我声音发抖。
他单膝跪地与我平视,瞳孔里映出我苍白的脸:敢试试吗
第一次训练我摔了七次。
傅修鸣的军装前襟被我的冷汗浸透,但他托住我腰的手纹丝不动。
当第八次尝试时,外骨骼突然发出悦耳的电子音:神经链接成功。
抬脚。
傅修鸣声音紧绷。
我盯着自己的右脚,拼命回忆行走的感觉。
就在快要放弃时,机械支架突然发出轻响。
我的右脚抬起了五厘米。
再来。
傅修鸣眼眶发红。
当左脚也颤抖着离地时,他突然一把抱起我转圈。
我惊叫一声搂住他脖子。
你看到了吗
我在他耳边哽咽,我的腿......
傅修鸣的呼吸喷在我颈侧:我看到了,鹿言。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你比所有徽章都耀眼。
庆功宴设在食堂。
酒过三巡,傅修鸣突然敲杯起立,全场瞬间安静。
有件事憋了三年。
他的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作响,最终停在我的轮椅前。
当年在狙击镜里看见你为同伴挡枪时,我就......
我爱的不只是英雄。
他忽然单膝跪地,掌心向上,更是这个复健时咬碎牙也不哭的鹿言。
全场起哄声中,我摸出随身带的电击器轻放在他手上。
傅先生,做好被这玩意伺候一辈子的准备了吗
傅修鸣大笑起来,他当众吻上我仍有些麻木的膝盖时,食堂屋顶差点被欢呼声掀翻。
远处,监狱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警笛声。
我望向窗外的夜空,心想许妄此刻一定正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电视里播放的庆功宴新闻。
这个念头比任何止痛药都让人舒畅。
一年后,我拄着银灰色拐杖走上领奖台时,听见台下传来压低的惊呼。
毕竟,没人想到一年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如今能站着接过勋章。
鹿言同志在工作中的突出贡献......
陈志明的致辞在耳边模糊成一片。
我的视线穿过刺眼的聚光灯,落在第一排的傅修鸣身上。
他坐得笔直,身上上的功勋章与我胸前这枚本是一对。
那是三年前黑鹫行动后颁发的。
拐杖突然打滑的瞬间,傅修鸣像预知般霍然起身。
但我已经稳住身形,冲他轻轻摇头。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看见了坐在角落的许妄母亲。
她眼神躲闪地低下头,与一年前跪地求饶的姿态如出一辙。
厉害啊鹿同志。
会后何皎皎挤过人群,她新烫的卷发扫过我脸颊,刚收到消息,你猜许妄在监狱里怎么了
傅修鸣适时出现在我身后,手臂虚环在我腰间充当人肉扶手。
又欺负新人被加刑了
我漫不经心地调整拐杖。
何止!
何皎皎压低声音,听说被牢头天天特殊关照,现在见人就躲......
我瞥见傅修鸣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就提了句这人渣用甩棍打女人腿。
停车。
傅修鸣刚踩下刹车,我就推门走进了路边的银杏林。
他在三步外跟着,始终保持着能随时接住我的距离。
就这儿。
我在一棵双生银杏前停住。
傅修鸣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
我转身时,他正单膝跪在厚厚的落叶上,掌心托着个丝绒盒子。
里面不是常见的钻戒,而是一枚子弹壳打磨的指环。
弹壳底部刻着时间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这颗子弹,是当年打偏的那颗。
暮色笼罩下来,我们的影子在银杏树下交叠成一体。
我接过指环戴在无名指上,俯身轻吻他额前的伤疤。
余生请多指教,我的傅先生。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傅修鸣起身时,我的拐杖倒在落叶堆里发出闷响。
但他已经稳稳托住我的腰。
就像过去一年每一次复健时那样。
只不过这次,我的双腿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土地上。
后来我常想,命运真是奇妙。
那颗本该结束我生命的子弹,最终成了我指间的婚戒。
那个在狙击镜里瞄准我的男人,如今夜夜将我的伤腿捂在掌心呵暖。
至于许妄
听说他在监狱图书馆的电视上,看到了我们的婚礼新闻。
当时他正被牢头请去擦地。
屏幕上我丢开拐杖走出的第一步,恰好映在他跪着擦拭的一滩污水里。
恶人自有恶人磨,而光明永远与光明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