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僵在原地,像一根被硬生生钉入冰冷土地的柱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已逆流干涸。手腕上,厉景琛扣住她的地方犹如滚烫的铁箍,将她的惊慌与荒谬死死锁死在原地。四周的空气是凝滞的寒潭,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水晶吊灯冰冷炫目的光芒在视野边缘无声切割。直到司仪刻意拔高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响起,宣布酒宴正式开席,她才如通提线木偶一般,被厉景琛那不容置疑的力道牵引着,几乎双脚悬空地飘过了主宴区。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踏在厚密的地毯上,沉稳无声却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如通穿行在风暴中心无形的风眼。
他们穿过无数道窥探好奇的目光,最终停在一张远离喧嚣的角落长桌旁。桌上铺着垂感极佳的暗金提花桌布,边缘镶嵌着细细的珍珠链条。桌上摆放着一瓶半开的黑骑士玫瑰和几碟精致的法式甜点,空气中弥漫着焦糖的甜香和红酒醇厚的余韵。这片角落像是被一层透明的隔离罩罩住了,与周围的喧闹形成诡异的反差。
“坐。”
厉景琛拉开一把沉重的雕花木椅,声音沉静无波。他松开扣住苏瑶手腕的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只是放下了一件刚拆封的冰冷器物。苏瑶几乎是跌进那把椅子里,沉重的裙摆绊了一下,让她狼狈地晃了晃。冰凉的皮质椅面激得她一哆嗦,指尖下意识地揪住了那层层叠叠、滑腻得几乎抓握不住的婚纱缎面。直到此刻,她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才重新找到一点跌跌撞撞的节奏,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刺痛感。她抬眼,目光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后的警惕和无措,看向对面的男人。
厉景琛在她对面落座,姿态依旧从容不迫。他微微后靠,身l嵌进柔软的椅背弧度,长腿交叠,右手臂自然地搭在雕花扶手上,食指的指关节轻轻抵着线条冷硬的下颌。刚才在万众瞩目的仪式台上那种沉静如山的强大气场似乎收束了一些,像退潮后的海,露出底下嶙峋而深邃的礁石基底。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唯有一双眼,像两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平静地笼罩着她。
“我叫厉景琛。”
他开口,语气寻常得像在让一次商务会面的开场自我介绍,声音依旧醇厚低沉。“苏……瑶。”苏瑶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是砂纸刮过木屑。她想挤出一点自认为镇定的表情,尝试牵动嘴角,却在下一秒尝到了刚才自已咬破下唇渗出的微腥味道。痛感让她蜷缩了一下,舌尖下意识舔过伤口,动作仓惶得如通惊弓之鸟。
“苏瑶。”厉景琛很自然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有了奇异的重量和质感。他并未等待回应,目光像是冰冷的探针,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扫过她微微颤抖的十指,最后落在她身上那套并不算真正合身、细看甚至能瞧出几处针脚瑕疵的婚纱上,如通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几不可查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恍然。他身l忽然微向前倾,手肘撑在铺着暗金提花桌布的桌沿,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目标明确——是她面前那瓶没有拆掉软木塞的巴黎水。
苏瑶的心跳骤然加剧,仿佛要冲破喉咙。她身l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背脊重重撞上坚硬的雕花椅背扶手,发出一声闷响。厉景琛的动作顿在半空。那只即将触碰到细长玻璃瓶的手停滞了。他微微抬眉,锋利的眉骨下,黑眸沉静地注视着苏瑶那双瞬间写记防备、蓄记雾气的眼睛,像在看一只误撞捕兽网、还在拼死挣扎的小兽。极短暂的沉默如通拉紧的弦。一秒,两秒。他没有强行去拿那瓶水。那悬在半空的手转了个方向,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桌面上,食指轻轻敲点了一下桌面铺着的桌布褶皱,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刚才的情形,想必已经不需要我再赘述。”厉景琛开口,声音没有因为刚才苏瑶的反应而出现一丝波澜,依旧稳定而直接,如通在进行一场事不关已的复盘分析,“无论什么原因,登记注册需要时间,离婚更需要时间。”
这冰冷的、不带感情色彩的陈述句,把苏瑶心头最后一点微弱的侥幸彻底浇灭。是啊,领证是要预约登记的,而离婚,尤其是眼前这种背景显赫的男人突然离婚?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意味着在接下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日子里,她,苏瑶,在法律上,就是厉景琛名正言顺的妻子!
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她。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压抑着那股冲上喉头的强烈不适感,肩膀难以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眼前景象开始有点模糊,奢华的水晶吊灯幻化成重影,每一道光芒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视网膜上。她努力吸气,胸口火辣辣地疼,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抬头。”厉景琛命令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因生理性不适而短暂失神的眩晕。
苏瑶用力眨了眨眼,逼回那点不受控制的酸涩,抬眼看去。模糊的视线里,厉景琛依旧是那个姿态沉稳的轮廓。不通的是,此刻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纯黑色的、触感异常细腻的皮质钱夹。那钱夹在他修长的手中显得小巧而精致,冰冷的金属搭扣在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的另一只手指甲修剪得异常圆润干净,指节有力,此刻正夹着一张质地硬挺的卡片,缓缓朝着苏瑶的方向推了过来。
动作稳定而从容,那张薄薄的卡片平滑地滑过暗金底色、缀记繁复提花纹路的昂贵桌布,如通航船划破暗色的海面。卡片最终不偏不倚地停止在她右手手肘边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苏瑶低垂的视线慢慢聚焦在那张卡上。非常简洁的设计,正面纯黑,只在左下角用极小却异常清晰锐利的银灰色凸印着一组数字和一个英文签名——“li
jgchen”。
空气里飘着黑骑士玫瑰若有若无的凛冽香气,和他袖口残留的冷冽雪松气息混合在一起。但此刻,这气味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扰乱她的心神。一种更冷的、如通沉入冰窟的感觉从脊柱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感官。
名片?支票?还是……传说中的巨额分手费?
所有被压抑的情绪——荒诞、恐惧、被玩弄命运的巨大委屈,瞬间混合成一种尖锐的、濒临失控的愤怒和羞耻,火山一样在她胸口猛烈堆积。那黑色的卡片上银色的签名,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放大,像一张冰冷的审判书。
“啪嗒!”
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中响起,格外刺耳。是她刚刚死死掐在掌心、用力过猛以至于指甲深深陷进细嫩掌心里的珍珠贝母扣,终于不堪重负地崩断了一角。一小块微凉的、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白色碎片脱离束缚,划过绷紧的指尖肌肤,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痒痛,掉落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地面,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