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
第二章
枯草
公主等了半小时,饭还没送来,只得出门去催。
来到前厅,看见服务生在门口和人起了争执,凑热闹的本性促使她小跑着去围观。
臭哑巴,赶紧滚。
啊......啊......那人双手比划着。
干什么干什么,我警告你趁我好好说话赶紧滚啊。
啊......那人指着地面,又做了个作揖求求的动作。
别在这给我叽叽歪歪了,谁知道你什么意思啊
赖着不走的人正是白天在街上被误认为是小偷的人,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公主才想起来早上的禁言咒还没解开,低声念：声语复原。
啊......我保证天一亮就走了！哎
你不是哑巴啊那刚刚跟我打什么谜语呢找抽呢,啊
不是,那人眼神四处扫描,与公主四目相对：果然是你！真倒霉！说完,也不看服务生,转身要走。
哎,等等。公主开口留他,想来白天因为自己的误会导致他出了个大洋相,还没来得及道歉呢,而且还忘了解咒,要是今晚不遇到,他还得哑上好几天,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了,必须帮他一把,还了这个债：我开个房间给你。
他的背影顿了顿,没转过身来。
真的,我早上也是情急认错人,很对不起你,当我给你赔礼吧。
他权衡再三,还是转过身来,矜持地看了公主一眼,往里面走,算是默许了。他这副模样真叫人不爽,但公主咬咬牙忍住了。
那人上了楼,公主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去厨房催了催,顺便也帮那人点了一份。
在房里吃完饭,敲门声响起来,公主开门,是那个人。
谢谢你的晚餐。
刚才这么不客气,现在怎么想起道谢来了
刚才是你给我道歉,我客气什么
嘴这么硬,干脆就别来谢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此时站在走廊的灯光下好好和他对话,公主才有机会认真端详他。
个子挺高,四肢纤长,穿着灰黑麻衣麻裤,脚上也是草鞋,十足十的流浪汉打扮,但皮肤苍白,面容清秀,唇无血色,因为消瘦而棱角分明的下巴,给他平添了几分落魄书生的贵气。被公主这一怼,他面色发红,眉头微皱,神色是说不出的委屈。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我只是不想白占你便宜,饭我已经吃了,好吃,给你送点东西当做交换。
公主心里笑他,都这样了还能送出什么回礼来。
男人递上一袋小糕点,这袋子她认得,她包里也有一袋。
电光石闪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穷小子换吃的,合着还换出习惯来了。
公主侧身让他进来,指着椅子让他坐下：你等我会儿。男人端正地坐好,公主掏出袋子,拿了眼罩出来：这是你拿到店里去换的
对,怎么在你这
哪来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又问我问题
好,这是面包店老板娘给我的。
这是老师给我的。
什么老师
教我东西的,就是老师。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老师是谁
不能说。
为什么
这个不能告诉别人。
我认识你的老师,也不能说吗
你怎么会认识
因为麦考斯学士也是我的老师。
男人睁大眼睛：你真的认识老师,你是谁
我说了我是他的学生,而且我是他的第一个学生,所以......公主斜眼看着男人,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他憨憨傻傻的,又想逗逗他玩儿,于是高深莫测地说：我是你的老大,你得叫我声师姐。
是吗你比我大吗
不是这样算的,得按投入老师门下的时间来算。
你不是骗我的吧
可惜呀,麦考斯学士没有教过你这个吧,他在的话,你就不会这样没有礼貌了。
男人还是怀疑,但是眼神已经透露出心虚：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
从我一出生,事实上,麦考斯学士的工作就是当我的老师。
那你的时间确实是长点,叫你声师姐也行。
公主高兴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枯草。
怎么这么难听
这是老师取的。
公主心想：学士也太随意了,就算这人再怎么蠢笨不开化,也不能胡乱取名糟蹋人呀。看着枯草圆溜溜的眼睛和忽闪忽闪的睫毛,她更是可怜这个白捡来的弟弟。
之前的人生一直在当妹妹,第一次当姐,太开心了。她也要学哥哥一样,好好照顾弟弟。
首先,她得弄清楚这个弟弟的来历。
你先回屋去洗洗身上,然后到我屋里来,跟我讲讲你的事,行吗
行。
从枯草磕磕巴巴的讲解中,公主勉强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预言降世后,擅长占算的麦考斯学士是第一批被国王派遣到秘境森林考察的魔法师,魔法师团队分开作业,查看秘境森林里是否有可能威胁世界的生物存在。
不幸才采集了几个小魔法灵,学士就失足跌落到了一个黑洞里,秘境森林深处人迹罕至,混沌蔓延,很多地方都使用不了魔法,这个黑洞就是其中一处,麦考斯在里头奋力向上爬、大声呼救,都无人来救。
困了两天三夜,他已是筋疲力竭,麦考斯预感自己命不断于此,于是调整好心态,从黑洞里摸索了出一株叶边锋利的枯草,打算先割血止渴。
而正是这一叶枯草划破他的肌肤,沾染了他的鲜血,千亿年吸取的日月灵气得以破壁而出,幻化人形。
枯草降世,智力不开,却纯真善良,他能化作本体飘出黑洞,又化作人形带回水、果子,可惜枯草本体能飘出洞口,人形能跃身进洞内,却找不到以人形出洞的法子。
所以麦考斯只得在里面受枯草的救济苟活,每日望着隐约投射进洞的光线来判断时间,闲来无事教化枯草来打发时间。日复一日,等到第十二天,魔法师团队汇合折返时找不到麦考斯,寻到这洞口合力救出他时,麦考斯已经和这株枯草结下深厚的师徒情谊。
当军队进入森林扫荡时,麦考斯将枯草放在荷包里带出了秘境森林。
此后的日子,麦考斯偶尔会到秘境小镇来,教枯草一些新的东西,送给他一些有用的法物,带他到小镇去吃甜点。
但是麦考斯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久到枯草快要忘记人类食物的味道,忘记期盼老师到来的日子里那种充实的快乐；久到枯草感觉自己不再会幻化人形,而是一株真正的没有思想的枯草；久到枯草待在死寂的森林中,开始感到孤单、害怕,担心自己变成一株永远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枯草。
所以枯草违背了对老师的承诺,擅自幻化人形来到小镇,但一到镇上就后悔莫及。他本想换了食物带回秘境森林吃,但是一路人群太多,为了避免和人接触,他去往面包店的路上几经波折,回来时又遭受了公主的一番折腾,他本是吸取日月灵气滋养自身灵力,今夜乌云密布,他又惶惶不安,来到城边,看着那段去往森林的黑暗路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长久等待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害怕自己还未到森林就化回原形,一株枯草躺在人类有可能去到的地方,可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他本打算在屋檐下躺一夜,天亮时太阳出来,他就能恢复些精力了。
后来的事公主都知道了。
夜晚,公主躺在床上,瞪大眼睛与黑暗对视,一会儿想预言,一会儿想学士,一会儿眼前又出现枯草苍白的脸。
她开始怀疑指引自己走到此处的每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