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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
顾沉的声音嘶哑求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
我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头。手腕一翻,巧劲挣脱,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盲杖点地,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脚步精准地绕开这团挡路的污秽。
顾先生,我的声音不高,异常平静,你挡路了。
高跟鞋敲击光洁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毫不停留。
身后,是压抑不住的呜咽,和身体重重瘫软在地的闷响。
阳光的味道变了。
消毒水的气息被一种温热的、带着甜甜奶香的味道取代。
哇啊——!!!
一声嘹亮到几乎掀翻屋顶的啼哭,汗水浸透的后背瞬间松弛。
下一秒,一只滚烫的、带着明显剧烈颤抖的大手,猛地握住了我汗湿冰凉的手!
是陆珩。他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晚晚…晚晚…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是个女儿…我们的女儿…她好漂亮…她好健康…
护士带着笑意,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温热的、软乎乎的小肉团,轻轻放进我的臂弯。
那么小,那么软。带着新生命特有的、蓬勃的热力。
一股浓郁的、无法形容的奶香瞬间将我包裹。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难以置信的轻柔,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柔嫩的小脸蛋,拂过饱满的额头,滑到小巧的鼻尖…
她像你,陆珩的声音响起,鼻子…特别挺,特别好看…
指尖下,那小鼻子果然有个微微翘起的可爱弧度。
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带着生命力的光斑,透过窗棂,爬上了我的手背。
不再是黑暗里冰冷的虚无,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光明。
黑暗…真的困不住我了。
我摸索着,找到陆珩那只依旧死死攥着我的手。
他的拳头握得那么紧,指节都泛白了。
我用了点力,才将他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掰开。
陆珩。
我抬起头,朝着他声音的方向,唇角弯起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柔软而疲惫的弧度。
抱抱你女儿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就在这满室温馨、被新生命啼哭和阳光填满的时刻——
笃、笃、笃。
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进来:
晚晚…求求你…让我…让我看看孩子…就看一眼…我发誓就走…
是顾沉!
陆珩的身体猛地绷紧!
下一秒,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砰——!
病房门被陆珩猛地拉开!
门外,顾沉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滚。
陆珩的声音,低沉,冰冷。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厚重的病房门被陆珩用尽全力,狠狠摔上!
嘭——!!!
门内,女儿似乎被惊动,撇撇嘴,发出更响亮的啼哭。
陆珩抱着襁褓,小心翼翼地走回床边,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
他将那温软的小生命,重新放回我的臂弯。
我低下头,脸颊贴上女儿带着奶香、温热柔软的额发,轻轻印下一个吻。
宝贝乖,我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手指轻轻拍抚着襁褓,不怕。
爸爸在呢。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包裹着我们三个。
阳光暖烘烘地晒在背上,空气里飘着奶粉和爽身粉混合的、暖融融的甜香。
不远处,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窸窣声,夹杂着男人压低的、手忙脚乱的嘟囔。
小祖宗…脚别乱蹬…哎!这个魔术贴…
嘶啦…
错了错了!前后反了!
是陆珩。
他那股子平日里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劲儿,此刻被一块小小的尿布彻底击溃。
鼻尖上肯定冒汗了,我能想象他眉头紧锁、如临大敌的样子。
噗嗤。我没忍住笑出声,扶着婴儿床的围栏站直身体。
那边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他有点粗重的、挫败的呼吸。
突然——
咿…呀!
女儿发出一声模糊的、奶声奶气的音节。紧接着,是陆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喉管,呼吸都停滞了。
她…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她抓住我了!晚晚!她抓住我的手指了!好小的手…好软…
那声音里的珍视和小心翼翼,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我脸上的笑意更深,摸索着,朝着那团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散发着奶香和陆珩身上干净皂角气息的方向走过去。
指尖先触到他微微汗湿的额发,然后顺着挺直的鼻梁滑下,掠过他因紧张而有些绷紧的脸颊肌肉,最后,精准地停在了他左侧眉骨上——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微微凸起的浅疤。
那是他年少时一次意外留下的,也是我在这黑暗世界里,确认他独一无二的标记。
我的指腹在那道小小的疤痕上,极轻地、眷恋地摩挲了一下。
陆珩。我轻声叫他。
嗯他立刻应声,声音低哑,带着点被我触碰后的紧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怀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安静下来。
我微微踮起脚,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上他温热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那坚实胸膛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安稳地传入我的耳中。
咚。咚。咚。
像最可靠的鼓点,驱散了所有残留的阴霾和不安。
现在,我闭上眼,唇角弯起,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安宁,我最安心的声音,是你的心跳。
环抱着女儿的手臂,瞬间收紧了。
他宽阔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喉结重重滚动。那沉稳的心跳,在我脸颊贴着的地方,骤然失去了节奏,变得狂乱而滚烫。
晚晚…
他只叫了我的名字,声音哽住,后面的话融化在无声的震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