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欲以真心换君心 > 7、江山在握,无双佳偶
君子端方
1
黑暗里,被扔在地上的女人终于吃力地睁开眼。她在地上摸索着,指尖触到略带潮湿的稻草,大概判断出了自己所在之处,是一间牢房。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终于从顶上的气孔射入。沈薏借着光线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竭力按压住心头不安。直到头顶发出巨大的拖拽声,直泻下来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她的所在处。
她尚不能反应,便听见破风之声。几道绳子自上面扔下,极其灵巧地分别攀援住她的腰肢与手臂。沈薏身子一轻,人便被提了上去。她还不能适应外面的强光,一块黑布口袋便劈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地牢又被狠狠合上。
沈薏被人扛在肩头,几乎要将胃里仅存的食物都吐出来,好在不多时,便觉停止了颠簸。下一瞬,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由闷哼一声,额上亦因疼痛沁出些细密的汗珠来。有拿着利刃的人一路向前刺破布袋,剑尖堪堪划过她脸边,到底是斜削下几缕发来。
她费力站起来,这是内殿,富丽堂皇不输宫城内院。上首高高坐着一人,此刻终于低望过来,眼中冷寂更胜霜雪。沈薏呼吸一停,长睫不由轻抖起来。
那人身形一动,拾级而下。来到她面前,忽然捉起了她下巴。随即指尖下沉,他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那里藏着根红绳露出一点,上面坠了一块美玉,镌刻“无双佳偶”四字,是她未过门的夫婿偷偷让人送来的礼物。
此刻,这美玉被来人一把扯下握在手里。
她心念一动,手心忽然多了细密的冷汗。眼前之人沈薏认得,曾经的龙子龙孙,如今的天家弃子,楚王殿下。数年前,她也曾远远瞥到过这位楚王殿下的英姿。天家人大都俊秀无匹,楚王殿下是,他的几个兄弟亦是。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当时满座衣冠胜雪,俱输他一人好颜色。
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万万人之上的陆姣下旨称楚王谋反后,他便就是铁板钉钉的乱臣贼子。
沈薏觉察出了巨大的危机。再有两月,身为沈家女的她便要嫁给陆籍,以沈家如今的门楣和陆家今时的盛光,这门亲事是沈家高攀了。若不是陆籍是陆姣亲弟,求到了她面前,陆家怕是不会松口。
她只是随着一众姐妹去京郊的华严寺上香,结果就被打晕带到这儿来。还是说,州郡苦寻无果的楚王殿下,难道根本就没有离开京城?
自己不过是权力格局更替中连棋子都算不上的边角人物,将自己捉来,预备做什么?
2
沈薏处在地牢里,性命似乎是不必担心的,每日总有人送来水和食物。那日她大张旗鼓地被带到楚王面前,楚王不过是从她身上拿了块玉下来。当日陆籍特意让人把这玉捎到自个面前,要她在家安心待嫁。
可一转眼,玉被夺了,人不见了。她消失的这几天,想必京城已经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了。沈薏倚坐在墙根,她自过她的安生日子,做什么要将她弄来?!一时间,倒是恨不得楚王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狠狠地咬下他块肉来才好。
反正地牢里白天黑夜并不分明,只能凭着那一点光线来照亮。迷迷糊糊的,沈薏又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地牢里点起了灯来,她恍惚中看着有人站在自个跟前,顺着他衣角仰起脸来细看,不是楚王是谁?
也说不清怎么想的,沈薏大概是觉得身在梦里,多了些不畏死的勇气。忽然从地上蹬起来,使劲推了他一把。楚王似乎未料到她这般动作,身形向后一晃,伸出只手来一拂,沈薏便重重地向后仰倒,待后脑磕在冰凉的石壁上时,她人也清醒了两分。
干……干什么……
她双手护在身前,眼神里是满满的提防与不信任。沈薏的好看,就出众在一双眼睛上,此刻定定望过来,楚王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我暂不会杀你。”
像劝告,又像是……安慰。
他在昏暗光线里负手而立,露出的侧脸线条干净分明,薄唇似有若无地抿起。
沈薏只试探着问:“殿下,不知您请臣女来所为何事?”她摸不准他的脉搏,但是依然用了“请”这样极客气的字眼。楚王转过身来,眼神落在她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她的心猛地一跳,听见他的低沉嗓音,“四年前的上元佳节,你在哪里?”上元节是贵女们不多的能外出游玩的节日,年年达官显贵之家都会扎起高高的彩楼,上悬了各样的灯谜任人赏玩。
沈薏一沉吟,“上元佳节,年年赏灯。”
他又问:“是否冲撞过什么人?”
沈薏的记忆忽然被拽回四年之前的那个盛大夜晚,天下有名的焰火班子齐集京都,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来争奇斗艳。因着陆丞相家的彩楼结得最高,她们受陆姣的邀请去她家彩楼上观看,却出了一桩纰漏。
也正是因为他家彩楼结得高,有一焰火没能升天,在半道里直落下来,正落在陆家彩楼弯出的飞檐上。一时之间浓烟滚滚,迅速起了火来。彩楼摇摇欲坠间,陆姣当机立断,撕下未燃着的帷幕分给众人,围住脸面,生死由天。
直跳了下去。
以漫天烟花为背景,各家贵女紧随其后,如断翅的蝴蝶般纷纷坠落下去。
而当时的彩楼下,不仅有闻讯赶来的各家仆人,更有待命的京都侍卫同各家公子。在混乱之中,都参与了救人。但总免不了身体接触,好在蒙着脸孔,夜色绰约,也不能清楚分辨出谁是谁来。
各家贵女都卷在里面,碍于清誉,自然也没人肯多嘴去提。
沈薏只记得耳旁传来的猎猎风声,她紧闭双眼,稳稳地跌在马上一人的怀里。睁开双眼时,恰有一万紫千红的焰火绽放天际,种种浓烈色彩里,她正对上那人的清冷双眸。
她慌忙跳下马来,正惶然无措之际,有陆家眼熟的婢女从身边经过,认出了她的衣着,沈薏急忙随婢女前去躲避人群。
沈薏收回思绪来,忽然想到种可能性,“当日彩楼出事,救下臣女的是殿下?”她能记得起关于那个上元夜的种种细节,却唯独记不得救她之人的形貌,她惊魂未定之际,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
楚王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正当她胡乱猜想时,他的嗓音传入她耳:“并不是我主动救你,而是你从天而降,落在我怀里。”他语气平静,偏偏说的又是让人脸红的话。
那晚他同一众贵族子弟打那儿策马经过,彩楼下已经是人头攒动。彩楼上的各层小姐已经被逼到绝境,纷纷跳落,由仆役们接住。他眉心微蹙,不欲停留。
却见一道纤细身影正朝自己跌落下来,只一瞬的犹疑,他便伸出手去,接住了她。她在马上双眸紧闭,长睫却不住颤抖,显然是恐慌极了。未多时,她便抬起眼来。
一瞬如秋水横波,灿如星辰。
后来便是场阴差阳错了。
3
听说楚王原本是要娶陆姣的。又听说,他二人是有情事的。这四年里,陆大小姐陆姣从太子妃成了皇后,又成了今日的皇太后。她想到这些坊间曾盛传的流言蜚语,竟生出了点唏嘘之意。
沈薏站在回京的官道上,眼瞧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掀得烟尘四起,乍得见天日,还不回过神来。纵使她依旧不明白楚王为何抓她,又为何肯放人,猫戏弄老鼠一般。
回到家里又费了一番周折。
气氛与她想的大不一样,父亲坐在上首,眼中寒意直淬到她的心底。她尚未来得及说话,便有身强力壮的仆役强行闭门,他怒喝道:“跪下!”
沈薏哑然,却不肯动作。
她隐约猜到父亲怒气从何而来,“孽障!你居然还敢回来!”
“这里是沈家,我是您的长女。不回这里,我要去哪儿?”她质问,下巴随着说话而微抬,显出了两分倔强。母亲随在父亲身边,只无奈地望了一眼,却不肯替她求情。
沈薏心一沉,只听父亲字字伤人,“你为贼人掳去,整个京都都传遍了!多少人等着和陆家攀上亲事,又有多少人等着借机来踩咱们沈家一脚!
“你母亲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女子最重者为名节,如今你名节有亏,居然还敢神情坦荡地归家!你和沈家从此没有关系!”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她是他们的女儿,被人掳去不是她的意思,满京都的流言蜚语,可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沈薏伸出手臂来,“我没有失节——”剩下的话便再也吐不出来,不由哽咽,从头到尾,没有人问她,贼人是谁?为何掳人?她在那里有没有受了欺负去?京都流言四起,在流言里她并非完璧,那沈薏其人一定私德有亏。
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她用力擦拭下唇,一字一顿,“谁也不能让我离开沈家。陆籍瞧上的从来不是沈家长女,而是我沈薏!只要这门婚事一天未退,那我依然是沈家的女儿,还要风风光光,拿着父亲母亲为我准备的十里红妆嫁人!”
她利落转身,仆役不敢近她身,用力推门出去。正午的阳光映在身上,却觉得比在地牢里更加阴暗潮湿。
等回到自己房间,瞧着熟悉的摆设,方才大哭一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恼父亲母亲,恼京都众人,亦恼一切的始作俑者楚王。
她三天不肯进食,像是同父母亲赌气,但更像是同自己作对一般。
直到陆籍匆匆赶来。按照规矩,她是不该见陆籍的。但是此时父母亲恐怕也忘了他们口称的礼法,将人放了进来。他的焦灼比父母亲还要真心些,但是见到她时还是显出了一瞬的诧异。
恰恰是因为她毫发未损,一丁点在贼人那里受虐的迹象都无。
他说明来意,沈薏几乎站不住脚。她冷笑反问:“陆籍,你敢再说一遍吗?当初是你求上门来,要娶我为妻。齐大非偶,我拒绝再三,你坚持己意,还求到了太后那里去。我本以为你是良人,今时今地,你说出这种话,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我绝不会给你作妾的,你们陆家本就不愿意这门婚事,正好作罢,何必上门来折辱我?!”
沈薏抚上脖颈,想要拽下那玉来扔还他。指尖所触空荡荡的,不由一瞬失神。陆籍还要说些什么,沈薏已经潮红了面色,用力将人推了出去。
三日后,沈府火势漫天,沈薏自焚于烈火中。
4
那只是金蝉脱壳之计。
沈薏外柔内刚,绝不肯自寻死路。她没有一点错,凭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名声赔上性命?!有人借着送饭之人的手递了张纸条给她——
若想脱身,纵火为计。
她放起一把大火来,眼瞧着那火苗一点点舔舐上帷幕,烧到床褥,连曾经父亲替她淘换来的小玩意儿一并陷在火里,心里竟生出了好些快意。快意混着心中酸楚,坠得人一沉。
沈家救火并不算及时,或许也得了父亲的授意,就让她死在这场大火里以正家风。在火势最烈之际,楚王的人掘通地道将人带走,同时用一具白布裹着的女尸瞒天过海。
她狼狈地再次出现在楚王面前。如果说上一次,她身在地牢却还能保持几分勇气,是因为笃信家里不会放弃,一定会想法营救。那这一次,沈薏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雏鹰,眼里一点锐气都无。
无限疲累。
楚王屏退众人,提起衣袍在她身旁坐下。他二人坐在殿内台阶上,离得颇近,能嗅到他身上清雅的熏香。
她眼里尽是破碎的星光,将头埋在膝上的双臂内,像是风雨飘摇里的一叶孤舟般,只有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才能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楚王静静地捏起她一束乌发,发梢被火燎过,还带了点焦煳味道。沈薏忽然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之事,头发便趁势从他手里脱出,“那具尸体——”
“是个新病死之人。”
她不由舒了一口气,“你倒是顾虑周全。”
楚王眼神深邃,唇角微微向上一挑。
沈薏垂下头来,身后散着的万千青丝随着她低头动作不由一摆,正笼住刚才半露的细腻脖颈,“多谢殿下救我出家,”她一顿,嗓音已有几分沙哑,“殿下,我不明白。”
“我与殿下素无交集,自忖没有什么对不起殿下的地方,我好端端地在家备嫁,为何让人捉我过来?我父母亲的确是因为京都四起的流言而嫌弃了我,但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还是殿下您吗?!”
他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眸,眉目柔和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一,陆家并非良配。如今陆姣为太后,陆家气焰方盛。可是用不了多久,陆家将会被连根拔起。二,陆籍赠你的那块玉佩能调动京师的十万禁军。
“太祖为以防万一,曾有遗命传于禁军统领,玉佩便是凭证。陆籍应该是从陆姣那里得到,只可惜陆姣对它太过随意,才会让它落到了陆籍的手里。”
正当沈薏呆愣间,楚王忽然靠得更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瞧着她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第三就是我的私心。沈薏,你虽然不记得本王对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你的确是欠了本王一个人情。钱财、兵马,就连天下,如今我都能唾手可得。”
“现在我只要你,”他语气似有若无地在“你”字上加重,“以身相许。”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沈薏愕然往后重重虚倚去——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楚王站起身来背对于她,“沈薏,你不认为我们此刻非常相似吗?你被家族遗弃,而我被扣上意图谋反的帽子。如果我需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只能是你。”
从前的圣上是楚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圣上体弱,彼时已是皇后的陆姣暗中联合几个兵权深重的伯叔,趁自己丈夫病危之时夺取大权。她没有子嗣,便利用同姓王之间的矛盾,引得他们互相攻讦后又另立宗室为帝,独掌大权的同时昭告天下,楚王以谋反罪论处。真相是什么,从来就不重要,权力向来会说话。
“我一直在想,有这么一双眼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你的样子,已经证实了四年前我并没有看错人。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心思不正之人。”他想起误认陆姣的从前,错把鱼目作珍珠。枉他自视甚高,却险些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就当……我迷途知返吧,沈薏。”
5
半年后。
楚王攻破京都,废帝自立。沈薏册封为沈贤妃,腹中已有三月骨肉。江山换主只在转眼,陆家跌落泥土,沈家也没能讨了什么好去。纵使命妇都在相传,沈贤妃同昔日的沈家小姐有七分相像。
太后陆姣幽居深宫,已经是名义上的太皇太后。
沈薏仰面躺在榻上,厚重宫装穿着丝毫不显沉重,似乎比从前还要纤细两分。补品流水一样地送进她的殿里,她强逼着自己喝下。
腹中是她和楚王的骨肉,一定不能有所闪失。
楚王新登基,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少入后宫。只匆匆来过一次,待了两盏茶的时候便被内侍匆匆请走,沈薏瞧着他眼下的阴影,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太医说她这胎眼下不稳,沈薏忙着保胎,成日便待在殿里哪儿也不去。又过了一个月,身体总算强健了些。沈薏也终于能分出些心思来,才恍然发觉,这一月内宫廷里已经是流言四起。
当今陛下,同太皇太后,曾是一对有情人。
有宫娥信誓旦旦地咬定,昨夜曾在太皇太后所居的昭阳殿内听见男女的欢好声。沈薏散步时听见她们这般嚼耳朵,只命人杖责三十完事。宫人皆以为沈贤妃好性。
而当日,沈贤妃便带人去了昭阳殿。
偌大的宫殿里,点着甜腻的香料。所有摆设一如既往,所有的待遇也丝毫不变。的确不像是幽禁,倒像是金屋藏娇了。陆姣姗姗来迟,天气已经转凉,她依然着了夏日的盛装。白皙臂膀掩映在轻薄罗衣下,隐约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旖旎痕迹,自然落在沈薏眼里。
陆姣的声音从面纱后传来,殿内的香气随着她的说话而越发浓郁。不像是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做派姿态更像是宠妃。
沈薏的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巡睃一眼,便定在她的脸上。陆姣脸上蒙了白纱,只露出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眉如远山,眼波似水。她昔年便是名动京都的美人,姿容艳冠群芳,眼下将别处五官挡着,一双美目便更凸显出来。
那眼睛像极了一个人,是沈薏。
二人身形气质迥异,沈薏端丽如秀竹,陆姣美艳胜玫瑰。但二人的眼睛居然生得如此仿佛,沈薏从来没有单独注意过她的眼睛,如今乍见之下,不由失神。
陆姣是在无声地示威了。她浸润宫中数年,周旋于数个男人之间,在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何曾落了下风?她只安心等待着,等着沈薏自乱阵脚,人前失态。
沈薏收回视线来,望向陆姣,“一别数年,太皇太后您风华更胜从前。”
陆姣也笑,轻轻一抬手,屏退众人后淡淡往她肚子上一瞥,语音嘲讽,“自然是比从前强些。俗话说,人挪死,树挪活。你倒也会看风向,早早攀上了皇上。”
见沈薏无甚反应,陆姣反而笑了,“贤妃,听闻你半年前自焚,本宫可是难过了好一阵,还特意赏了东西下去,给足了沈家颜面。就连陆籍,可都难过伤心了好一阵。毕竟是曾有过婚约,那块无双佳偶的玉佩,不还是从我这里得了后便巴巴地送去给你?
“不知皇上有没有同你说过,那块玉佩原本是他曾赠与我的?许多事,也不必我直说了。”她索性半敞衣衫,显露的酥胸青青紫紫,尽是欢爱痕迹。
沈薏面色不改,“不管这玉佩曾经是送给谁的,总算是那人没有珍惜,才辗转到了我手里,您说是不是?”
“好一副伶牙俐齿。”陆姣笑意渐深,“我若是你,便日夜祈祷肚子里的那块肉下得晚一些,否则——”
提及子嗣,她的话被沈薏生硬打断,“我若是太皇太后,便日夜祈祷肚子里也能多一块肉!”她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一旁,“来日方长,太皇太后不必送了!”
待行到门边时,沈薏忽然转过身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随即收拢神情拥门而出。陆姣眼中滑过狠厉,护甲不由掐入肉里。不过是她的替身,小小棋子一个,也敢如此猖狂!等到……她慢慢吐出口浊气,面上闪过一丝妖媚笑意。
那口型不过二字——荡妇。
6
人前尚能支撑得住,回到自己宫内,沈薏一瞬便被抽了力气。陆姣身上的欢爱痕迹如此扎眼,像是往她心里戳了一根又一根的刺。
她曾试想过她和楚王的万种可能,从未想到,自己会是陆姣的替身。沈薏能在陆姣面前强撑,到底瞒不过自己。
沈薏不解衣衫,面朝里侧流泪睡去。
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温热手掌抚过她的面颊,当中夹杂着男子似有若无的叹息。她猛地惊醒,楚王便躺在她身边,与自己相对而视。见她苏醒,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过去半年里的朝夕相对,耳鬓厮磨,又岂是一场大梦?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半晌终于问出口:“是因为我的眼睛生得像陆姣吗?”
他抚上她的脸,“不是。”
沈薏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地,比起陆姣的话,她更相信自己的认知。楚王是喜欢自己的,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只是不确定,这喜欢到底是从何而来,是一见钟情,还是别的什么?因为不确定,所以才委屈。
“你看见陆姣了?”
一轮皎月恰时升起,朗照在宫墙之上。
“你们的眼睛很像。”沈薏藏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如今宫里流言沸沸扬扬,多少也传到你的耳朵里了。我之所以留着她,是因为她对我还有用处。你照照镜子,你俩除了眼睛仿佛,哪里还有相像之处?便真论起来,也是她像你。”
他性子不喜多言,此刻一一冲她解释来,提及往事,颇有些狼狈,“四年前的上元夜,我瞧着你进了陆府,加上你面上蒙有面纱,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陆姣便是你。
“陆姣并没有否认,而我后来将父皇曾赠给我的玉佩刻字转送于她。而未过多久,她便选择入宫,嫁给我皇兄,成了太子妃。父皇离世后,皇兄登基,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楚王神情复杂,“陆姣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却是一个颇了解男人的女人。她周旋于几个同姓王之间使之联手,竟将我逼到死角里去。我要禁军为我所用,势必先要拿回那块玉佩来。一番查探之后,知悉玉佩在你身上,于是命人将你带了回来。
“你从下面那样怯生生地仰望着我,我便隐约猜想到,是不是一开始就认错了人?落在我怀里的,根本就是你,而不是陆姣。我当年又怎么想得到,跟着陆家的下人进了陆府的,不是陆家的小姐,而是沈家的千金?”
他落在沈薏腰间的手无声收紧,“如今我虽登基为帝,但行事多有掣肘之处,等我解决这一切。”细碎的吻落在她额上,“你该有自信的,娶你时如果只有七分喜欢,那现在,已是满满当当的十分了。
“陆姣身上的痕迹,是因为她点了燃情香,不是我所为。”他显然不愿多谈,不想让这些龌龊之事污了沈薏和腹中骨肉的耳朵。
陆姣身上的痕迹,是他趁她意乱情迷之际让人李代桃僵所为。亲眼看着她被翻红浪,他只觉得耻辱,曾被这样的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他虽拥有禁军兵力,入主京都,但是几个同姓王仍有封地,有蠢蠢欲动之意。不必行干戈而定四方自然是上计,留着陆姣,起码能传递出他的一种既往不咎的态度。
7
沈薏发动时是在深夜,耗了整一宿的工夫,天将明时身子一松,终于生下了孩子。黎明中的漫天红光引得宫人纷纷出门探看,她生了一个儿子。
早已准备好的奶娘将皇子刚抱下去,陆姣忽然闯了进来。殿里人人都折腾了一宿,正是疲累之际,再加之刚刚的奇异景象,外面亦是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冷不防被她冲进了内殿。
钗环凌乱,手持一把匕首,抵在了沈薏脖颈。她神情癫狂,本是强弩之末,但却生出了些玉石俱焚的疯狂来。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拽住沈薏长发,“跟本宫走!!否则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人一有了在乎的东西,总是容易胆怯。
沈薏浑身脱力,并不敢激怒她。一旁伺候的人回过神来时,沈薏已经被踉踉跄跄地拖着到了院中。天边的红光仍未完全消散,已是深秋了。
陆姣挟持着她上了宫墙。宫城外是皇城,从上俯瞰下去,仍有些地方隐在黑暗里,黎明的亮光并未将她们全部照亮。而西北角,隐约可见火光和高高飘起的旗帜。
“赵王夜袭京都,已经达到兴盛门了。你说,他和皇上谁会赢?”沈薏不答,陆姣的匕首已经划破她的脖颈,留下细细一道血线。沈薏已经猜到,如果不是赵王失败,陆姣何必前来挟持她?
她猜不透陆姣是想要自己的命,还是想用自己来威胁楚王。陆姣刚刚动手之后,似乎也平静下来,静静地望着暗处的皇城。冷风吹得人发寒。
等楚王带兵赶到,陆姣才又握紧了匕首。他一身戎装,长剑提在手中,有鲜血顺着剑尖不断下淌,眼中仍有残存杀意。而身后亲军已经拉开弓箭,三面将他们团团包围,似乎只要陆姣稍有动作,弓箭将会射穿她的心脏。
陆姣自然也知道,所以将沈薏牢牢挡在自己身前。
“放了贤妃,饶你不死。”
“我早已不怕死,只怕黄泉路上没有垫背!能拉着她一起走,又有什么不好?!恐怕她比我更舍不得才是!”陆姣犹自讥讽。
沈薏忽然开口:“我自然不舍得死。我是皇上亲册的贤妃,后宫之中以我为首;我为皇上生下长子,更大的福分说不定还在后头等着我。而你生时便声名狼藉,死后也是孤魂野鬼。今日我们二人一同赴死,我定会被皇上风光大葬,而你却不知道被扔到哪个乱葬岗,但是……
“太子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陆姣,我问你,你走的哪一步不是天下女子毕生都不敢肖想的?今时今日,你落得如此境地,不过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你状若饕餮,毫不餍足,你贪恋权力,要将天下攥于你手!陆姣,你凭什么要拉着我一起死?!”
沈薏毫不客气,直戳她痛处。陆姣果然被激怒,沈薏索性迎上匕首冷刃,带着她借势一转,已经留了个空当出来——楚王的长剑掷出,深深没入陆姣背部。她吃力地张眼,不甘心地回望,而后跌下城楼。
楚王上前接住沈薏,她虚弱一笑,“好险。”鼻尖有浓厚的血腥味,说不上来是他身上的,还是自己从产房里带出的。
终于到了破晓之时——
太阳从东方抬头,驱散了他们盔甲上的冷冽寒光。人人映照在太阳初露的光芒之下,神情肃穆。他凝望着远方,“沈薏,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得意的事是两桩,”沈薏闻言抬头,见他目光清朗,一字一顿,“江山在握,佳偶无双。”
他面上豪情尽显,“尔后,我要你在我身边,看我实现第三件,那便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身后禁军跪地,男儿壮声顿时响彻宫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沈薏依偎在他怀里,她是他的佳偶,他又何尝不是她的良人?
皇子百日之时,沈贤妃册为皇后。帝后鹣鲽情深,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