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晖光素影 > 第4章
吴广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女人,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
他们躲在泗水河湾的一间废弃渡屋里,潮湿的水汽顺着墙缝往里钻,把地上的稻草泡得发黏。张大哥的伤口发炎了,发着高烧,嘴里胡话不断,一会儿喊“反秦”,一会儿喊“项将军”。李二柱蹲在灶门口,用三块石头支着陶锅,锅里煮着从附近田里摸来的野菜,绿莹莹的汤水上飘着几只死虫子。
柳素华正用一块破布蘸着河水,给东晖擦脸。孩子自从那天在驿站听了打斗声,就变得格外沉默,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吴广看着女儿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广哥,你看那是不是船?”李二柱突然指着窗外,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吴广凑到破窗洞前,往外看。泗水河面上,果然有一艘乌篷船正顺着水流漂过来,船速很慢,不像是赶路的商船。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汉子,手里撑着篙,时不时往岸边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像善茬。”吴广低声说,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乌篷船在这种天气出没?
他拉着柳素华和东晖躲到渡屋内侧的柴草堆后面,对李二柱说:“别出声,看看再说。”
乌篷船在渡口停下了。蓑衣汉子跳上岸,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船舱喊了一声:“夫人,到地方了。”
船舱里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知道了。把东西拿上来。”
蓑衣汉子应了一声,弯腰从船舱里搬出一个木箱,看分量不轻。然后,他掀开舱帘,扶出一个女人。
吴广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女人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件月白色的披风,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却丝毫不显狼狈。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可那双眼睛,却像是浸在冰水里泡过,冷得让人不敢直视。她手里捏着一串蜜蜡佛珠,指尖苍白,却把佛珠转得极稳,仿佛周遭的风雨都与她无关。
最让吴广心惊的是她的眉眼。明明是柔和的轮廓,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锐利,像是一把藏在锦绣里的刀。
“夫人,这渡屋看着像有人住过。”蓑衣汉子低声说,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女人没说话,只是抬眼扫了扫渡屋的门。门是虚掩着的,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露出里面黑洞洞的角落。她慢慢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泥泞的地上,发出“噗嗤”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雨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有人吗?”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我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避避雨,不会打扰太久。”
吴广握紧了手里的柴刀,和张大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大哥虽然发着烧,但意识还算清醒,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外面的女人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答,突然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却让吴广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既然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了。”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张大哥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根本停不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停住了。
“看来是真有人。”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既然都是避雨,不如出来见个面?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或许能帮上忙。”
吴广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他示意柳素华和东晖在柴草堆后别动,自己则握紧柴刀,慢慢走了出去。
女人正站在门口,手里的佛珠已经停了,那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蓑衣汉子站在她身后,眼神警惕,手始终没离开刀柄。
“这位大哥,多有打扰。”女人率先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家仆人刚才看这渡屋有人烟,想着借个地方歇歇脚,没想到真有客人。”
吴广没说话,只是握紧柴刀,挡在门口,不让她往里看。他能感觉到身后李二柱的紧张,还有张大哥压抑的咳嗽声。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刚才听见里面有病人咳嗽,我这里正好有专治外伤感染的药膏,或许能用得上。”
她示意蓑衣汉子打开手里的木箱。箱子里铺着一层黑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个小巧的瓷瓶,还有一些包扎用的麻布,看起来很精致,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这药膏……”吴广的目光落在一个贴着红纸的瓷瓶上,那瓷瓶的样式,和吕泽掉的那个香囊上的莲花图案有些相似。
“是家传的方子。”女人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丈夫以前在军中待过,常会用到这些。”
丈夫?吴广心里一动。难道她就是吕雉?可吕泽说,吕雉在沛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泗水河湾?
“我们不需要。”吴广沉声说,“这地方太破,容不下夫人这样的贵人,您还是请吧。”
女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锐利了:“大哥这是不相信我?”
“不敢。”吴广直视着她的眼睛,“只是我们萍水相逢,不敢随便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陌生人?”女人挑了挑眉,“或许吧。但这乱世里,谁不是萍水相逢?谁又能保证,今天的陌生人,明天不会成为同路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雨水顺着她的披风滴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听说,最近泗水郡一带不太平,有很多像大哥这样的人,在找一条出路。”
吴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握紧柴刀,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我们只是普通的农户,遇到灾荒,想去找亲戚投奔。”
“是吗?”女人笑了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屋里,“那真是巧了。我也在找亲戚,听说他在这泗水郡一带。”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压低了些:“他姓陈,叫陈胜。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听说过?”
吴广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果然认识陈胜!
“没听说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夫人要是找亲戚,还是去前面的县城问问吧,我们这些农户,见识浅。”
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蓑衣汉子说:“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就走吧。”
蓑衣汉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合上木箱,跟在她身后往河边走。
吴广松了一口气,刚想关门,却听见女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对了,大哥。”
他回头,女人正站在船头,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却让她的眼神更加清亮。“最近这一带不太平,据说有很多反贼在活动,官府查得紧。你们带着病人赶路,可要小心些。”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尤其是那些打着反秦旗号的人,往往死得最惨。”
说完,她示意蓑衣汉子开船。乌篷船慢慢驶离渡口,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吴广站在门口,浑身冰冷,像是被那女人的眼神冻住了。
那个女人,一定是吕雉。
除了她,没人能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明明是在示好,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算计。她刚才的话,表面上是提醒,实际上是警告——她知道他们是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可能知道他们要去找项梁。
“广哥,那女人……”李二柱从屋里探出头,脸色发白。
“别多问。”吴广打断他,关上门,转身看向柴草堆,“素华,把东晖抱出来吧,没事了。”
柳素华抱着东晖走出来,孩子的小脸埋在她怀里,显然是吓坏了。“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
“是。”吴广点点头,声音很沉,“是吕雉。”
“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柳素华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想干什么?”
“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利用价值。”吴广走到张大哥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刚才她拿出药膏,不是好心,是试探。要是我们接了,就等于承认了身份,等于向她低头。”
“那我们没接,她会不会……”李二柱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会。”吴广肯定地说,“她不是吕泽那种只会用蛮力的人。她的手段,比吕泽阴狠十倍。我们没接她的药膏,就是拒绝了她的示好,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突然想起刚才女人最后那句话:“尤其是那些打着反秦旗号的人,往往死得最惨。”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平民百姓,拿着锄头镰刀,高喊着反秦的口号,冲向秦军的铁骑,然后被砍倒,被践踏,最后变成路边的一抔黄土。而吕雉和她背后的人,却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计算着得失。
“张大哥怎么样了?”柳素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广回过神,看着昏迷不醒的张大哥,心里一阵焦急。要是张大哥醒不过来,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下相县,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吕雉的算计。
“得找个郎中。”他说,“再拖下去,张大哥就危险了。”
“可这附近哪有郎中?”李二柱急得团团转,“刚才那个女人说,官府查得紧,我们出去找郎中,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吴广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雨丝很密,把泗水河面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网。他想起刚才乌篷船消失的方向,是往下游去的。下相县在泗水郡的南边,顺着河往下游,确实能到。
吕雉是不是也去下相县了?她去找项梁,想干什么?
“有了。”吴广突然转身,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李二柱,你还记得昨天路过的那个村子吗?村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有个卖草药的老头。”
“记得。”李二柱点点头,“可那老头看着疯疯癫癫的,靠谱吗?而且,那个村子离这儿有十几里地,我们带着张大哥,根本走不了那么快。”
“不用带张大哥。”吴广说,“我和你去,速去速回。素华,你在这儿守着张大哥和东晖,把门关好,不管谁来,都别开。”
“我也去。”柳素华突然说。
“你不能去。”吴广摇头,“东晖不能没人管,张大哥也需要人照顾。”
“可我不放心你。”柳素华看着他,眼神很坚定,“那个女人说不定就在附近,你和二柱两个人,太危险了。我去了,至少能帮你们望风。”
吴广看着她,心里一阵暖流。他知道素华的性子,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但你得答应我,一旦遇到危险,立刻躲起来,别逞强。”
“我知道。”柳素华点点头,把东晖抱到柴草堆上,用破布盖好,“东晖,你在这儿乖乖睡觉,娘和爹去给张伯伯找药,很快就回来。”
东晖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抓住了柳素华的衣角。
柳素华心里一酸,轻轻掰开女儿的手:“乖,听话。”
吴广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走过去,摸了摸东晖的头:“东晖,保护好张伯伯,等爹回来。”
东晖这才点了点头,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认真。
吴广咬了咬牙,转身对李二柱说:“走。”
三人冒着雨,往昨天路过的村子赶去。雨越下越大,路滑得像抹了油,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很快就浑身湿透了。
“广哥,你说那个疯老头真有能治外伤感染的药吗?”李二柱一边走,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
“不知道。”吴广实话实说,“但现在,只能指望他了。”
他回头看了看柳素华,她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踉跄,却一直没掉队。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累了吗?”吴广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
“不累。”柳素华摇摇头,“就是有点冷。”
吴广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披在她身上。褂子早就湿透了,聊胜于无。“再坚持一会儿,到了村子就好了。”
柳素华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把褂子往紧了裹了裹。
他们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才远远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树下空荡荡的,没有卖草药的老头。吴广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老槐树下,只有一个破旧的草席,上面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草药,像是被人匆忙收拾过。
“人呢?”李二柱急得四处张望,“难道走了?”
吴广蹲下身,拿起一根干枯的草药闻了闻。是紫苏,能治风寒,却治不了外伤感染。他又翻看了一下其他的草药,都是些常见的野草,没什么特别的。
“不对劲。”吴广站起身,眉头紧锁,“这老头虽然看着疯癫,但草药摆得很整齐,不会这么乱。”
他突然注意到草席旁边的泥地上,有几个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脚印旁边,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淡了,不太明显。
“难道被官府抓了?”李二柱的声音带着颤抖。
吴广没说话,目光扫过村子的方向。村子里很安静,连狗叫声都没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寻常人家这个时候,应该在做饭,烟囱里会冒烟,可这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是冷的。
“走,去村里看看。”吴广压低声音。
“别啊,广哥。”李二柱拉住他,“这村子太邪门了,说不定有埋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吴广甩开他的手,“张大哥还等着药救命,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拔出柴刀,小心翼翼地往村子里走。柳素华和李二柱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村子里果然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院子里散落着农具和衣物,像是主人走得很匆忙。吴广走进一户人家,屋里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吃完的粥,已经凉透了,上面落了一层灰。
“人呢?”柳素华的声音有些发毛。
吴广没说话,走到里屋。里屋的炕上,铺着凌乱的被褥,被褥上有一块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他心里一沉,又去了其他几家,情况都差不多,像是经历过一场洗劫,却又没留下尸体。
“是吕雉干的?”李二柱的声音带着恐惧。
吴广摇摇头。不像。吕雉虽然阴狠,但做事讲究效率,不会这么拖泥带水。而且,她要的是利用这些村民,不是屠杀他们。
那会是谁?官府?还是……其他的反秦势力?
他突然想起吕泽说的,始皇帝下个月初三会经过泗水郡。难道官府为了保证始皇帝的安全,提前清理了沿途的村落?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这些人,在官府眼里,和这些消失的村民没什么两样,都是可以随意清除的障碍。
“广哥,你看这个!”李二柱突然在村口的墙上发现了什么,大喊道。
吴广和柳素华赶紧跑过去。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是用朱砂写的,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血腥气:
“凡窝藏反贼者,夷三族。凡举报反贼者,赏百金。”
告示的落款是“泗水郡守”,日期是昨天。
“难怪村子里没人了。”李二柱脸色惨白,“肯定是官府贴了告示,村民们害怕被牵连,都跑了。”
吴广的目光落在“赏百金”三个字上,心里一阵冷笑。百金,足以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在狼群里裸奔,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
“走吧,回去。”吴广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
“那药……”李二柱还想说什么。
“找不到了。”吴广打断他,“就算找到那个老头,他也未必有药。就算有药,我们也未必能活着带回去。”
他看着空荡荡的村子,突然想起了吕雉那双冰冷的眼睛。或许,她早就知道这里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会在渡屋里拿出药膏,等着他们去求她。
这个女人,不仅算计他们,还算计了整个村子的人。她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所有可能阻碍她的人,都网了进去,然后慢慢收紧,直到把所有人都勒死。
“广哥,你看!”柳素华突然指着村外的小路,声音发紧。
吴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穿黑衣的吏卒,正押着一个人往村子里走。被押的人穿着破烂的蓑衣,头上盖着一块黑布,看不清脸,但身形很像那个卖草药的老头。
吏卒们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说:“这老头还想跑,以为躲得过咱们的眼睛?等审出他同伙的下落,咱们又能领赏了!”
“就是,还是李大人有办法,贴个告示,就有人把这老头的藏身地报上来了。”
李大人?吴广心里一动。难道是吕泽?
他拉着柳素华和李二柱赶紧躲到一间破屋后面,看着吏卒们押着老头进了村,往村西头的祠堂走去。祠堂门口,还站着几个吏卒,手里拿着长矛,看起来像是临时的据点。
“怎么办?”李二柱声音发抖,“那老头要是被审出我们的下落,就完了。”
吴广没说话,脑子里飞速地转着。他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回渡屋,带着张大哥和东晖跑路,但张大哥的伤可能撑不了多久;二是想办法救那个老头,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拿到药,还能知道更多关于官府的消息。
可救老头,无异于自投罗网。祠堂里至少有十几个吏卒,他们只有三个人,一把柴刀,一根扁担,根本不可能硬碰硬。
“我有个办法。”柳素华突然说,“我们可以放火。”
吴广和李二柱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看,祠堂旁边堆着很多干草,现在又下雨,吏卒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放火。”柳素华指着祠堂的方向,眼神很亮,“我们放一把火,把他们引出来,然后趁乱救那个老头。”
吴广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下雨天放火虽然不容易,但祠堂是木头盖的,又堆着干草,只要火势起来,就很难扑灭。吏卒们为了保命,肯定会只顾着救火,没空管老头。
“可谁去放火?”李二柱问,“离祠堂那么近,太危险了。”
“我去。”吴广说。
“我去。”柳素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吴广说:“你不行,太危险了。我去,你们在外面接应。”
“你也不行。”柳素华摇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事。还是我去,我是女人,他们不容易起疑心。”
“可是……”
“别可是了。”柳素华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剪刀——这是她平时做针线活用来剪线头的,“我从后面绕过去,假装是逃难的村民,想找口吃的,趁机把火点了。你们就在祠堂东边的路口等着,只要看到火光,就冲进去救老头。”
吴广看着她,心里一阵犹豫。他知道素华的办法是最好的,但让她去冒险,他实在不忍心。
“广哥,柳嫂子说得对。”李二柱也说,“柳嫂子去,确实比我们合适。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一定能接应她出来。”
吴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小心点,不行就放弃,别硬来。”
“我知道。”柳素华笑了笑,把剪刀藏在袖口里,“你们准备好了吗?”
吴广和李二柱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点了点头。
柳素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吴广和李二柱则绕到村子的另一边,悄悄往祠堂东边的路口移动。
雨还在下,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吴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祠堂的方向,恨不得自己能飞过去,替素华承担所有的危险。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祠堂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争吵。吴广心里一紧,知道素华已经开始行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股浓烟突然从祠堂的屋顶冒了出来,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着火了!”祠堂里传来吏卒们惊慌的叫喊声,“快救火!”
吴广心里一喜,对李二柱说:“走!”
两人拔出武器,朝着祠堂冲了过去。祠堂门口的吏卒果然都慌了神,有的往祠堂里冲,有的去打水,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吴广和李二柱趁机冲进祠堂。祠堂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吏卒们手忙脚乱地救火,根本没人管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老头。
“老头!跟我们走!”吴广一刀砍断绑着老头的绳子,背起他就往外跑。
李二柱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有人追上来。
他们冲出祠堂,按照约定的路线往东跑,很快就看到了柳素华。她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他们出来,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拿到药了吗?”她问。
吴广这才想起,光顾着救人,忘了拿药。他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的祠堂,心里一阵懊恼。
“没……”
“在这儿呢。”被背着的老头突然开口了,声音虽然虚弱,却很清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吴广,“这是你们要的药,能治外伤感染。”
吴广愣了一下,赶紧接过布包。布包是干的,显然是老头特意保护好的。
“你……”
“我知道你们是谁。”老头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昨天在渡口,我看到你们了。那个女人,不简单啊。”
吴广心里一惊:“你认识她?”
“认识。”老头点点头,“十几年前,在沛县,我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敢拿着菜刀跟地主家的恶奴拼命。那眼神,跟现在一模一样,都是要吃人的。”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们跟她斗,不容易啊。”
吴广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只想赶紧回渡屋,把药给张大哥用上。
身后的祠堂,火光越来越旺,映红了半边天。雨水被火光蒸腾起来,变成了雾气,弥漫在村子里,像是一场诡异的梦。
吴广背着老头,柳素华和李二柱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里。他突然想起吕雉在渡屋门口说的那句话:“尤其是那些打着反秦旗号的人,往往死得最惨。”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吕雉不是在警告他们,而是在提醒他们。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们,反秦这条路,有多难,有多险,有多血腥。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从一个敢跟恶奴拼命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用全村人性命做棋子的女人,她付出的代价,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广哥,前面有人!”李二柱突然低声喊道。
吴广抬头看去,只见渡屋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正站在渡口,像是在等他们。
雨幕中,那人影的轮廓很熟悉,手里捏着一串东西,在风雨中微微晃动。
是佛珠。
吴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吕雉,还没走。
她就在那里,等着他们带着药回去,等着看他们下一步的选择。
是像她一样,为了目标不择手段?还是像那些消失的村民一样,成为别人棋盘上的牺牲品?
吴广握紧了手里的药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不管他们怎么选,都已经逃不出吕雉的算计了。
这乱世,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他们这些平民,是最不起眼的棋子,可有时候,不起眼的棋子,也能改变棋局的走向。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个在雨中等候的身影走去。
不管她是想拉拢,还是想灭口,他都要去会会她。
因为他知道,退缩,从来都不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