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晖光素影 > 第2章
芦苇秆划破手背的时候,吴广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
暗红的血珠渗出来,很快就在冷空气中凝固成细小的冰粒。他咬着牙把怀里的东晖往上托了托,女儿的小脸蹭着他的脖颈,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柳素华跟在他身后,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步踩进没膝的淤泥里,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了。那片养育了他们五年的村庄,此刻正被熊熊烈火吞噬,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吴广不敢回头,他知道,回头也只剩一片灰烬——就像那些被埋在骊山墓道里的民夫,连哭喊声都来不及留下。
“歇……歇会儿吧。”柳素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布鞋早就陷在泥里丢了,光脚踩在冻硬的芦苇根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口子。她扶着一根粗壮的芦苇秆,身子晃了晃,差点栽进水里。
吴广赶紧回身扶住她,目光扫过她的脚。借着远处的火光,能看见她脚底板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的冰壳,触目惊心。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弯腰就要把她背起来。
“别。”柳素华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不像个刚跑了半夜的女人,“东晖更重。你要是垮了,我们娘俩……”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吴广懂。他深吸一口气,从麻袋里摸出那几块麦饼,递了一块给她:“吃点东西,有力气才能走。”
柳素华接过麦饼,却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掰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塞进东晖嘴里。孩子还没醒,大概是太累了,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把干硬的麦饼屑咽了下去。吴广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去年秋收时,素华把仅有的一碗白米粥全喂了东晖,自己嚼着带壳的粟米,说“我是大人,扛得住”。
他把自己手里的麦饼也递过去:“你也吃。”
“你吃。”柳素华把麦饼推回来,“你要带路。”
吴广没再争执。他知道素华的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三口两口把麦饼塞进嘴里,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觉得一股微薄的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滑,勉强支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
风突然变了方向。
之前是往东南吹的,带着芦苇荡里的腥气。可现在,风里夹杂着一种熟悉的味道——是烟火气,却又不止是烟火气。那味道更浓,更烈,带着点……油味?
吴广猛地抬起头,看向东南方。那里本该是漆黑一片,可此刻,却有几点微弱的光在闪动,像鬼火一样。
“那是什么?”柳素华也看见了,声音发紧。
“不知道。”吴广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些光点的轮廓,“像是……火把?”
不对。火把的光是跳动的,而那些光点很稳,像是悬在半空中。而且,它们移动得很慢,不像是赶路的人。
他突然想起疤脸人说的“避开亭燧”。亭燧是官府设在要道上的驿站,白天传递文书,晚上点烽火,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会点燃烽火示警。难道他们不小心走到亭燧附近了?
“走,往芦苇深处钻。”吴广压低声音,拉着柳素华往更密的芦苇丛里退。那里的水更深,淤泥也更厚,每一步都像在跟死神拔河,但至少能藏住身影。
刚走了没几步,东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大概是被冻醒了,也可能是被芦苇秆扎到了,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像一根针,刺破了芦苇荡的伪装。吴广赶紧捂住女儿的嘴,可已经晚了。
远处的光点突然动了。
不是缓慢地移动,而是猛地拔高,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像一朵盛开的血花。
是烽火!
吴广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烽火一旦点燃,周围百里内的亭燧都会依次传递信号,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有大队的官差循迹而来。
“跑!”他低吼一声,抱起东晖,拉着柳素华就往芦苇荡的深处冲。
柳素华不知哪来的力气,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她的光脚在泥地里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却都硬生生稳住了。吴广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却抓得异常牢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跑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在那边!快追!”
是官差!他们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吴广心里一沉,知道不能再直线跑了。他拉着柳素华拐了个弯,朝着一片长得格外高大的芦苇丛跑去。那里的芦苇有一人多高,秆子粗得像小树苗,密集得连风都穿不透。
“进去!”他把柳素华推进芦苇丛,自己则转身躲在丛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握紧了腰上的柴刀。
柳素华刚要说话,被他用眼神制止了。她赶紧捂住东晖的嘴,蹲在芦苇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外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借着月光,吴广看见大概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吏卒,手里拿着长矛和火把,正朝着他们刚才跑来的方向追。为首的那个吏卒满脸横肉,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嘴里骂骂咧咧的:“一群贱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抓住了,先打断腿!”
另一个吏卒接口道:“头,刚才那烽火是不是有点怪?按说亭燧的烽火是狼粪烧的,烟是直的,可刚才那烟……”
“管他妈的什么烟!”为首的吏卒啐了一口,“就算是鬼火,也得给老子搜!找不到人,咱们都得去骊山填坑!”
吴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贴着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柴刀的木柄被他攥得发烫,锈迹蹭在手心,又痒又疼。
吏卒们的脚步声在附近停下了,火把的光透过芦苇秆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吴广能看见他们的靴子就在不远处的泥地里踩来踩去,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发现他们。
“头,这边有血迹!”一个吏卒突然喊道。
吴广的心猛地一缩。是柳素华的血!
为首的吏卒走了过来,火把凑近了地面。吴广甚至能看见他靴子上沾着的泥点,还有弯刀上反射的火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
就在这时,东晖突然在柳素华怀里动了一下,发出“咿呀”的声音。
柳素华吓得浑身一颤,死死捂住女儿的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什么声音?”为首的吏卒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还有吏卒们粗重的呼吸声。
“好像是……孩子哭?”另一个吏卒不确定地说。
“孩子?”为首的吏卒皱起眉头,“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孩子?怕不是什么野东西吧?”
“头,要不……再往前搜搜?”
为首的吏卒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西斜,离天亮不远了。他们出来搜了半夜,早就又冷又饿,要是再找不到人,回去肯定要受罚。
“搜!”他咬咬牙,“往那边搜!”
火把的光渐渐远去了,脚步声也越来越淡。吴广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冷风一吹,冻得他牙齿打颤。
他回头看向芦苇丛,柳素华正抱着东晖,蜷缩在里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他低声说。
柳素华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东晖的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吴广知道她在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这乱世里,“没事了”这三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靠在芦苇秆上,闭上眼睛。刚才那个吏卒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找不到人,咱们都得去骊山填坑。”
原来,这些吏卒也是被逼的。他们拿着官府的俸禄,却同样活在恐惧里,像一群被驱赶的狼,为了自保,只能去撕咬更弱小的猎物。
那他们这些平民呢?又是什么?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吗?
吴广睁开眼睛,看向刚才烽火升起的方向。那里的红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几点微弱的火把在移动,像一群觅食的萤火虫。
“我们不能再走直线了。”他突然说,“亭燧的烽火能传百里,往东南走,只会撞上更多的官差。”
“那……那怎么办?”柳素华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那个叫陈胜的人,不是在泗水郡吗?”
“是。”吴广点头,“但我们得绕着走。先往西,再往南,绕开亭燧密集的地方,从野地里穿过去。”
“野地?”柳素华有些犹豫,“那得走多久?东晖她……”
“只能这样。”吴广打断她,语气很坚定,“走大路,就是自投罗网。走野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他从麻袋里摸出那二十斤粟米,倒出一小部分,用布包好,系在腰间。剩下的仔细藏在芦苇丛的深处,用几块石头压住。
“干什么?”柳素华不解。
“带着太重,也招眼。”吴广解释道,“我们先带够三天的口粮,等躲过这阵风头,再回来取。”
柳素华点点头,没再反对。她知道吴广说得对,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第一要务,就是藏好自己。
吴广把剩下的麦饼也分成三份,自己留了一份,另外两份塞给柳素华:“你和东晖吃。”
这一次,柳素华没再推让。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她必须有力气。
他们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天快亮的时候,吴广抱起东晖,拉着柳素华,朝着西方走去。
西边的芦苇更密,水也更深,有时候甚至要没过胸口。吴广走在前面,用柴刀劈开挡路的芦苇秆,为柳素华开出一条通道。柳素华跟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东晖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大概是哭累了。她的小脸贴在吴广的脸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
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芦苇荡,来到一片荒滩上。这里长满了低矮的灌木,远处有一条干涸的河床,裸露出干裂的泥土,像一张巨大的网。
吴广找了个背风的土坡,让柳素华和东晖躲在后面休息,自己则爬上土坡,警惕地观察四周。
荒滩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呱呱”的叫声,像是在为这片土地哀悼。远处的地平线上,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大概是村庄或者亭燧的影子。
他刚要下来,眼角突然瞥见干涸的河床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那东西很小,嵌在干裂的泥土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吴广心里好奇,顺着土坡滑下去,走到河床边,蹲下身,用柴刀把那东西周围的泥土撬开。
是一块竹简。
不对,不止一块。他继续挖,很快就挖出了一小堆竹简,大概有十几片,用一根磨损的麻绳捆着。竹简的颜色很深,像是被水泡过,又被晒干,边缘已经有些腐烂了。
吴广拿起一片竹简,凑到眼前仔细看。上面刻着一些字,笔画很潦草,像是急急忙忙刻上去的。他认出其中几个字:“……天下苦秦久矣……”
他心里一惊,赶紧拿起其他的竹简。上面的字断断续续,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拼凑起来,大概能明白意思:
“……始皇帝大兴土木,赋税繁重,徭役不止……”
“……刑者相伴于道,死者日积于市……”
“……今陈涉(陈胜字涉)吴广(此处字迹模糊,似为‘等’字)揭竿而起,天下响应……”
“……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
吴广的手开始发抖,竹简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陈涉?是那个疤脸人让他们去找的陈胜?
揭竿而起?诛暴秦?
这些字像一道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他一直以为,他们一家只是在逃命,只是想活下去。可现在看来,那个疤脸人,那个叫陈胜的人,他们做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疤脸人额头上的疤,想起他眼里的急切,想起他塞给自己粟米时说的那句“你们不能等官府来抓”。
原来,他们不是让他们去逃命,是让他们去……造反?
吴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竹简像烙铁一样烫。他想把它们扔了,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带着素华和东晖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可他眼前又浮现出村庄被烧毁的火光,浮现出那些被埋在骊山墓道里的民夫,浮现出柳素华脚底板的血,浮现出东晖冻得发紫的小脸。
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在这乱世里,有这样的可能吗?
“广哥,怎么了?”柳素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见他手里的竹简,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吴广把竹简递给她。柳素华不认字,但她能感觉到吴广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吴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素华,你还记得十年前,在陈县集市上,给你半个窝头的那个人吗?”
柳素华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记得。那时候我刚跟爹从乡下出来,爹病倒了,没钱买药,我就在集市上乞讨。那个人……好像是个当兵的,穿着破烂的铠甲,身上全是伤,看着比我还可怜。我把讨来的半个窝头给了他,他还谢了我。怎么了?”
“没什么。”吴广摇摇头,把竹简重新捆好,藏在怀里,“我们走吧。”
柳素华虽然还有疑惑,但看吴广不想多说,也就没再问。她知道,吴广心里藏着事,但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们继续往西走。吴广走在前面,脚步却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怀里的竹简硌得他心口发慌,上面的字像一群蚂蚁,在他的脑子里爬来爬去。
“天下苦秦久矣……”
“当诛暴秦……”
这些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干涸的心田里。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小路。路不宽,只能容一个人走,像是被人踩出来的。路边的草被踩得倒向一边,还很新鲜,说明最近有人走过。
吴广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这条小路通向一片树林,树林里黑黢黢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走吗?”柳素华问。
吴广犹豫了一下。走小路,可能会遇到人,是福是祸,很难说。但不走小路,继续在野地里穿行,他们的体力撑不了多久。
“走。”他最终还是决定,“但小心点,跟在我后面,别出声。”
他握紧柴刀,率先走进了树林。树林里很安静,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比芦苇荡里暖和了些。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那批竹简都发出去了吗?”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问。
“发出去了,张大哥。”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回答,“沿着泗水、淮河两岸的亭燧附近都埋了,只要有人经过,肯定能发现。”
“好。”张大哥的声音带着笑意,“等那些民夫看到了,就不信他们不动心!始皇帝把咱们当牲口使唤,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张大哥,你说……陈大哥那边能成功吗?”年轻的声音有些担忧,“听说官府派了大军去镇压,光是章邯将军手下的刑徒,就有几十万呢。”
“放心!”张大哥的声音很有底气,“天下的民心,不在秦,在楚!当年楚怀王跟秦昭襄王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结果始皇帝用诡计骗了咱们,灭了楚国。这笔账,也该算了!”
吴广和柳素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说的竹简,是不是自己刚才发现的那些?
他们说的陈大哥,是不是陈胜?
吴广示意柳素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自己则悄悄往前挪了几步,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前看。
不远处的空地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应该就是那个张大哥。另一个年轻些的,穿着粗布短打,手里拿着一个麻袋,正往里面装着什么。
麻袋里露出来的东西,吴广看得很清楚——是竹简。跟他刚才发现的一模一样。
“张大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年轻的问。
“去下相县。”张大哥说,“那边有个叫项梁的人,据说在当地很有威望,手下有不少子弟兵。咱们去跟他联络联络,看看能不能联手。”
“项梁?是不是当年楚国大将军项燕的儿子?”
“正是。”张大哥点点头,“项家世代为楚将,跟秦家有血海深仇。要是能说动他,咱们的力量就能大增!”
年轻的男人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张大哥,前几天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人,我打听着了。”
“哦?是谁?”
“就是你说的,住在蕲县大泽乡的那个吴广。”年轻的男人说,“我托那边的兄弟问了,确实有这么个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妻子叫柳素华,还有个女儿叫东晖。不过……”
“不过什么?”张大哥追问。
“不过,就在昨天夜里,大泽乡被官府的人烧了,据说吴广一家没跑出来,被烧死了。”
吴广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以为自己死了。
柳素华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吴广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他们辛辛苦苦地逃命,却被人当成了死人。
“该死的秦狗!”张大哥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又害死了一个好兄弟!”
“张大哥,您别生气。”年轻的劝道,“咱们早点推翻秦朝,就是对吴广兄弟最好的告慰。”
张大哥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你说得对。走,咱们赶紧赶路,争取天黑前走出这片树林。”
两人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要走。
吴广突然从树后走了出来:“等一下!”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握紧武器,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吴广往前走了几步,把怀里的竹简拿出来,举在手里:“我叫吴广。”
张大哥和年轻男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你不是被烧死了吗?”年轻的结结巴巴地问。
“侥幸逃出来了。”吴广看着张大哥,“你是疤脸人说的……张大哥?”
张大哥仔细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你就是吴广?陈大哥让我们找的吴广?”
吴广点点头:“是。他让我去泗水郡找陈胜。”
“太好了!”张大哥激动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陈大哥说,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要是能加入我们,大事必成!”
吴广看着他眼里的热切,又看了看身后的柳素华,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只想逃命,却阴差阳错地撞上了这群“反贼”。
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早已注定?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简,上面的“诛暴秦”三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张大哥,”他突然说,“我能相信你们吗?”
张大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吴广兄弟,你看我这脸。”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道疤,是当年跟秦军打仗时留下的。我这条命,早就跟秦朝结下了死仇。你说,你能信我吗?”
吴广看着他脸上的疤,又想起那个不知名的疤脸人,想起村庄的火光,想起柳素华的血,想起东晖冻得发紫的小脸。
他突然握紧了手里的柴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跟你们走。”他说。
柳素华惊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张大哥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吴广的肩膀:“好!吴广兄弟,有你的!走,咱们喝酒去!”
年轻的男人也很高兴,从麻袋里拿出一块肉干,递过来:“吴广大哥,先垫垫肚子。”
吴广接过肉干,递给柳素华,然后看向张大哥:“张大哥,我有个女儿,才三岁,能不能……”
“没问题!”张大哥大手一挥,“咱们反秦,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带着她一起走!路上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孩子一口!”
吴广心里一暖,说了声“谢谢”。
他抬头看向树林外的天空,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他突然觉得,怀里的竹简不再那么烫手了。
或许,疤脸人说得对。他们不能等官府来抓,不能像药渣一样被碾碎,被掩埋。
他们得拿起锄头,拿起柴刀,跟这乱世拼一拼。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东晖,为柳素华,为那些像他们一样受苦的百姓,拼出一条活路来。
“走。”吴广对柳素华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柳素华点点头,抱着东晖,紧紧跟在他身后。
张大哥和年轻男人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调子很苍凉,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劲儿。
吴广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项梁的军队,是秦朝的追兵,还是……一个崭新的天下?
但他知道,从他说出“我跟你们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一家的命运,已经和那些竹简上的字,和那个叫陈胜的人,和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树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