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的夏,是泼墨般的绿意汹涌。烈日熔金,慷慨泼洒于层峦叠嶂,将漫山草木炙烤出浓烈欲滴的墨绿与苍翠。山涧溪流蒸腾起氤氲水汽,蝉鸣声浪盖过山风,在谷中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灼热喧嚣的巨网。
落鹰涧的血火早已被夏日的蓬勃生机覆盖。缴获的辎重粮草充盈库廪,新垦坡田,麦浪翻滚,青黄饱满,一派令人心安的景象。
霍翀带来的不仅是赫赫威名与精兵强将,更是一整套严整的行伍建制与操演法度。昔日稍显散乱的队伍,如今军容整肃,号令森严,每日演武的呼喝声在山谷间回荡,透着令人心折的凛然杀气。
吴成所领陷阵营,更如千锤百炼的利刃,经霍翀打磨,凶悍未减,却更添章法。
崔祐的情报网络,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延伸出谷,遍布豫州乃至邻近州郡的要津。商队行旅,酒肆茶寮,皆有他布下的“眼线”与“耳目”。
粮秣、军械、盐铁、布帛……这些维系命脉的物资,正循着他织就的隐秘渠道,源源汇入栖霞谷,填充日益庞大的仓廪。他的精明与长袖善舞,是谷中无形的坚实砥柱。
何勇统领农事营,更是将山谷内外可垦之地利用到了极致。新修的水渠如血脉滋养,大片秧苗碧绿,粟米长势喜人。山坡梯田,豆菽藤蔓缠绕,瓜果坠满枝头。牛羊于丰美草甸悠闲啃食。
一派生机勃勃的富足景象,在这乱世之中,便是最奢侈的底气。
而这一切,皆离不开宣神谙的呕心沥血。谷中学堂已扩数倍,朗朗书声成为山谷最动听的清音。她亲撰蒙学教材,将琅琊宣氏深厚的家学底蕴,化入浅显道理,教导孩童识字明理,更教以仁爱、家国之义。
妇人在她组织下,设织造坊、辟药草园,不仅习得谋生之技,更于劳作中重拾尊严与希望。她如最细心的园丁,梳理谷中庞杂庶务,将每一份力量引向最需之处。其温婉沉静中蕴含惊人力量,如定海神针,使这日益庞大的“家园”,于乱世风浪中稳如磐石。
霍君华,依旧如带刺蔷薇,倔强生长于谷地边缘。她不再歇斯底里哭闹离去,却将自己封闭于一种沉默的疏离。她拒答所有关于凌益死因的探询,亦刻意避开崔祐的目光。
只是偶尔,在无人处,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追随着人群中那忙碌穿梭的身影——看他与商队管事低语时眉宇飞扬的神采,看他指挥搬运物资时沉稳利落的身姿……那已非记忆中只会围着她打转、说俏皮话的“阿猿”。
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混杂着怨怼、困惑,还有一丝她绝不愿承认的好奇。
崔祐敏锐地捕捉到她目光的停留,心中苦涩与希望交织,却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将那份深埋的痴情,化作更深的守护,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方小小的天地,于战火间隙,积蓄着足以燎原的力量,生机勃勃,近乎灼烫。
夏至日。
谷中最大的打谷场上,一场关乎未来的聚首,在灼热空气中酝酿。场边新搭的木棚下,几张厚实木案拼合。白毅、宣神谙、霍翀、吴成、崔祐、何勇围坐。案上陈设着井水湃凉的瓜果,新酿的、散发着谷物醇香的浊酒,几碟清爽时蔬小菜。
蝉鸣聒噪,日光透过稀疏茅棚顶,在众人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吴成灌下一大口凉酒,抹去络腮胡上的酒渍,黝黑脸膛被日头与酒气蒸得发亮,声如洪钟盖过蝉噪: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阿毅!老霍!阿猿这小子买卖做得红火!阿勇地里那麦穗,沉得能压趴麦秆!宣娘子的学堂,娃娃们读书声嗷嗷叫,俺这粗人听着都带劲!咱们还窝着作甚?”
他蒲扇般的大手“啪”地拍在案上,震得杯碟轻跳:
“该亮家伙了!踏平文秀那狗窝!扶阿毅坐上未央宫的金銮殿,让宣娘子母仪天下!咱们兄弟,跟着封侯拜将,共享富贵!”
“对!打他娘的!”
“扶阿毅为王!”
“俺就认阿毅!阿毅当啥俺都跟!”
吴成的话如同火星溅入滚油,瞬间点燃了在座除白毅外所有人心底的野火。连向来敦厚的何勇,也激动地搓着布满厚茧的大手,眼中闪烁着朴素的憧憬。
崔祐虽未高声附和,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却泄露了内心的激越。
霍翀的目光则越过众人,沉静而坚定地落在白毅身上。落鹰涧之后,他已了然,这乱世沉疴,非雄主无以涤荡,而白毅,正是那柄应运而生的利剑。
所有目光,带着滚烫期盼,如无形绳索,紧紧缠绕在沉默的白毅身上。
他端坐主位,一身青碧细麻深衣在热浪中纹丝不动,如山岳静峙。日光勾勒其棱角分明的侧脸,深邃眼眸低垂,凝视着粗陶碗中微微晃动的酒液,那里面映着跳跃的光斑,亦映着他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打江山?坐龙庭?此念随栖霞谷壮大,如藤蔓缠绕其心。重活一世,救挚友,夺所爱,聚英豪,败强敌,步步为营,不正是为了挣脱前尘枷锁,拥有守护之力么?如今,时机似至。
霍翀乃世家砥柱,将才无双,却无问鼎之志;吴成、崔祐、何勇,皆草莽英杰,忠勇可嘉,却非执掌乾坤之人。他们需一核心,一能凝聚人心、引领方向、终结乱世的雄主。此人选,似非他莫属。
然那九五之位,在他眼中,非金玉璀璨,反森冷如渊。他不过一农夫之子。纵有重生之智,沙场之决,暗读之书,纵有……神谙在侧。然帝王权柄,乃驾驭群雄、平衡朝野、治理万民之至高,更是异化人心、腐蚀初心的可怕熔炉!前世文秀如何由豪迈雄主沦为猜忌昏聩之独夫?史册中多少开国之君晚节不保?
他这双握惯锄镰、沾满血污之手,真能稳稳托起那名为“天下”的巨鼎,而不被其重压碾碎,不被其光芒灼瞎双目?
“将军?”霍翀沉稳之声打破沉默僵局,带着探询。
白毅抬眼,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热切面庞。他端起碗,将微凉浊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带一丝苦涩回甘。其声不高,却清晰穿透蝉鸣热浪,带着沉甸甸的清醒:
“诸位兄弟抬爱,白毅铭感五内。然,江山非儿戏,帝位重千钧。文秀虽折一翼,根基未动。四方诸侯,虎视眈眈。我等栖霞谷,看似兵精粮足,实乃初立根基,如新发于硎之剑,锋芒虽利,却易折。贸然称尊,树大招风,恐成众矢之的!非但大业难成,更会累及谷中数千追随我等、视此地为安身立命之所的父老乡亲!”
此言如冰泉浇下,令吴成等人灼热头脑稍降。
“阿毅!俺们不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吴成梗着脖子嚷道。
“非是惧死。”白毅摇头,目光投向打谷场边缘——几个半大孩童正围着向李固讨要新摘甜瓜,小脸洋溢着无忧笑意,“是责任。诸位兄弟,我等举旗,非为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乃是为这乱世中辗转沟壑、易子而食的苍生,打出一片能喘息的天地!让他们有田可耕,有屋可居,孩童有书读,老者得善终!若因我等之野心,反令他们陷入更深战火,流离失所,白骨露野……这江山,打来何益?这帝位,坐之何安?”
字字句句,重若千钧。
篝火旁的热烈被一种更深沉的思虑取代。霍翀眼中激赏更甚,此方是他愿以性命相托之主!
崔祐若有所思。
吴成挠着头,虽觉“苍生”“责任”听着晕乎,但将军说为让大伙儿过好日子,这理儿他懂!
“将军深谋远虑,心系黎庶,翀……拜服!”霍翀起身,对白毅郑重抱拳躬身,行一大礼,声沉肃然,“但群龙不可无首,三军不可无帅!将军心怀天下,仁德立本,勇略为锋,正是终结乱世、开创清平的不二人选!翀不才,愿为将军手中利剑,鞍前马后,披荆斩棘!愿为明君执戟,扫荡群魔,澄清玉宇!”
霍翀之语,如重锤定音!其世家身份,“愿为明君执戟”之宣言,彻底打破了“草莽”与“尊贵”间那道无形藩篱!
“对!俺也听将军的!”吴成跟着跳起,“啥皇帝不皇帝的俺不懂!俺就认你白毅!你指哪儿俺打哪儿!给口饱饭就成!”
“愿追随将军!”崔祐、何勇等人纷纷起身,抱拳行礼,目光灼灼。
木棚下气氛再次灼热,然此番已非盲目躁动,而是凝聚了方向的决心。众人围绕“如何积蓄力量”、“如何扩大影响”、“如何待时而动”展开激烈议论。
宣神谙静听,时而提笔于素帛记录要点,时而温言补充设立义仓、抚恤孤寡、联络州郡寒门士子以收士林之心的建议,条理清晰,目光长远,引得霍翀等人频频颔首,深以为然。
日头西斜,灼热稍退。议论暂歇,众人散去。打谷场上唯余忙碌农人与嬉闹孩童。
白毅未即刻离去。他独行田埂。夏风裹挟麦浪清香与泥土温热扑面,远处山峦轮廓在夕照下镀上金边。
他驻足一片长势正旺的麦田旁。饱满麦穗沉甸甸低垂,在晚风中掀起层层绿金波浪。
一只柔软手轻轻搭上其臂弯。宣神谙悄然跟至,并肩而立。她换了一身水蓝曲裾深衣,发髻间只簪一支素玉簪,晚风拂动裙裾鬓发,宁静如画。
“还在想方才之事?”她轻声问,声被麦浪沙沙衬得格外柔和。
白毅未转头,目光仍落无垠麦田,声低沉,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神谙,你说……我……真能行么?”
他问得模糊,宣神谙却瞬间了然。他所问,是那条通往权力巅峰、亦通往无尽责任与凶险之路。
“为何有此一问?”宣神谙侧身,清亮眼眸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专注看他深邃侧影,“因你非高门贵胄?因你起于陇亩之间?”
白毅唇角牵起苦涩弧度:
“这……仅一层皮。更深……是惧。惧那位置太高,诱惑太大,如深渊凝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怕……怕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另一个文秀,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他想及文秀前世猜忌狠毒,想及史书中开国之君晚年昏聩暴虐。权力之蚀,无声无息,足吞一切美好。
宣神谙默然。晚风穿麦田,沙沙作响,如大地低叹。
她伸指,指向田埂边——一皮肤黝黑、七八岁的农家小子,正捧一粗糙麦饼,蹲在田埂上,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啃着,不时抬头望一眼忙碌父母,脸上带着满足憨笑。
“阿毅,你看他。”宣神谙声轻柔,却带着洞穿乱世浮华之力,“他所求的,并非龙袍加身的威仪,亦非琼楼玉宇的奢华。他们所求的,”她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投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木屋,投向暮色中荷锄归来的农人疲惫却踏实的背影:“不过是风调雨顺,仓廪殷实。不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阖家平安;不过是一碗饱腹之食,一件蔽体之衣,一个……不必在睡梦中惊醒、担忧明日是否家园尽毁、骨肉分离的……安稳觉。”
白毅顺其指尖望去。那孩子珍惜啃食麦饼的模样,如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他记忆深处尘封的痛楚——幼时家乡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父亲佝偻于龟裂田地绝望刨挖草根,母亲将省下最后一口麸糠塞入他口,自己却饿得昏厥……那刻骨饥饿与绝望,如烙印深镌灵魂!
“让他们……吃饱饭……有安稳日子过……”白毅喃喃低语,声干涩,眼中却似有火焰重燃!心中因权力诱惑而生的沉重迷雾,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开,露出最滚烫、最质朴的初心!
“对!正是如此!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幼有所教,老有所养!令这天下苍生,再无饥馑冻馁之苦,再无流离战乱之痛!”他的声渐高,如沉雷滚过麦田,带着破开迷障、豁然开朗的坚定与力量!此光,已非迷茫迟疑,而是源自血脉深处、对苍生苦难最本能的悲悯与改变这苦难的磅礴决心!
“正是此心。”宣神谙见他眼中重燃、如夏日骄阳般炽烈的火焰,唇角漾开温柔而欣慰的涟漪,“杀伐决断,是你在乱世立足、荡平群魔的倚天剑。但,若心中无此悲悯,无此‘使黎庶安生’之执念为剑柄,纵使你打下万里河山,坐拥无边权势,亦不过是又一个以白骨为基、以鲜血染袍的……独夫民贼罢了。”
她转身,正对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勾勒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如风中修竹。其目清澈郑重,如向天地神明许下重诺:
“阿毅,无论前路如何,你是啸聚山林的豪雄,是裂土封疆的诸侯,抑或是……那承天命、御八极的九五至尊,”她清晰地吐出那至高称谓,眼中无丝毫畏惧,唯有深沉期许与磐石般的信任,“请你,务必谨记今日之言!谨记这田间地头的麦香!谨记你此刻胸中激荡的赤子之心!权位越高,离深渊便越近。唯有将此心此念,铸成心中不灭的明灯,方能照破迷雾,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万民明君!”
“明君……”白毅咀嚼此二字,胸中如熔岩奔涌,惊雷炸响!宣神谙之言,如醍醐灌顶,又如拂尘,彻底扫清他心中尘埃与怯懦,照亮那荆棘遍布亦光芒万丈的征途!他所缺,从来非能力与野心,而是对这乱世本源的清醒认知与对此初心的恒久坚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与滚烫暖流充盈四肢百骸。他猛地伸手,紧紧攥住宣神谙微凉的手腕。其腕纤细,却在此刻传递着支撑他走向未来的无穷力量!
“神谙!”白毅声带一丝激动后的沙哑,眼神炽热专注得似要将她身影烙印灵魂深处,“得卿此言,如暗夜得炬!有你在我身侧,时时警醒,刻刻提点,我白毅……此生必不负这‘明君’之诺!必不负这天下苍生!”
晚风似变得温柔缱绻,麦浪沙沙如低吟祝福。宣神谙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与那沉甸如山岳的誓言,心湖暖流涌动,脸颊染上动人霞色。她知,他已勘破迷障,寻得那柄独属于他的“剑柄”。
“不过,”白毅忽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狡黠与霸道的笑意,冲淡方才凝重,“当不当皇帝另说,但有件事,此刻便要与你定下。”
“嗯?”宣神谙被他转折弄得微怔。
“无论将来白毅是何身份,是将军、是王侯、抑或是那九重宫阙里的至尊,”白毅目光紧锁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炽烈如火的爱意,“此生,白毅唯娶宣神谙一人为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休得再提!”
如此直白霸道宣言,在暮色麦田旁响起,带着近乎莽撞的真挚与滚烫!宣神谙脸颊瞬间如火烧,连脖颈都染绯色。她羞恼欲抽回手腕:
“胡……胡言!谁……谁应你了!”
“不应也不行!”白毅非但不松手,反手腕用力,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宣神谙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跌入他坚实滚烫的怀抱。夏日薄衫难隔他身上蒸腾热意与浓烈、混合阳光汗水的男子气息。隔着衣料,她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下强健有力的心跳,擂鼓般撞击耳膜。
白毅低头,灼热呼吸拂过她光洁额际,声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却比方才霸道宣言更令人心悸:
“神谙,接下来,栖霞谷恐难再偏安。霍兄坐镇中枢,我亲率精骑,出谷联络四方豪杰,整合力量,甚至……可能与文秀主力正面交锋。外面,风高浪急,步步杀机。”
他顿了顿,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紧,将她拥得更贴近,似要将她的气息融入骨血:
“我不在时,这栖霞谷,这方寸之地,这数千仰赖我等庇护的老弱妇孺,这方萌发的根基与希望……便要托付于你了。”他的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全然依赖,“神谙,替我守好这个家,守好我们的……后方桃源,可好?”
宣神谙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他沉稳心跳与那重若千钧的托付,心中羞恼渐被沉甸甸的责任感与难以言喻的柔情取代。她知,他将踏上最凶险之路,为他们搏一个未来,而她,便是他最稳固的基石,最安宁的港湾。
“嗯。”她在他怀中轻点螓首,声虽轻,却异常清晰坚定,“我必守之。君可安心。”
得到这声承诺,白毅悬着的心似乎找到了归处,一股暖流熨帖着胸口的沉重。然而,那潜藏于最深处的恐惧与不舍,却像暮色中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战场无情,生死难料。纵有千般谋略,万夫之勇,谁又能担保次次全身而退?那无边的担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神谙,”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如同坚冰下涌动的暗流,暴露出铠甲下最柔软的脆弱,“答应我,倘若……倘若天不假年,我马革裹尸,埋骨他乡……莫等。寻一处安稳所在,觅一……真心待你、能护你一世周全之人,安度……”
“莫说!”宣神谙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素白的手带着微颤,急切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惊惶地捂住了他的唇!
她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骤然亮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水光里映着被刺伤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怒意与信念: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的阿毅,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注定涤荡乾坤、开创太平盛世的明君!你定当平安归来,长命百岁!我要亲见你践诺,亲见这天下河清海晏!”
她眼中的泪光,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唇瓣,还有那毫无保留喷薄而出的信任与深入骨髓的深情,像一束炽烈的光,瞬间穿透了白毅心中翻腾的阴霾。那无形的、紧攥心脏的手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所有的顾虑、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坚信,如此等待,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活着归来?!
“好!我答应你!”白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斩钉截铁,如同金石掷地,在寂静的麦田里激起无形的回响,“为你!为栖霞谷的炊烟灯火!为天下苍生不再受苦……我白毅,定当……凯旋!”
话音未落,心中那汹涌澎湃的爱意与感动,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低下头,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无比珍视,带着孤注一掷的、要将生命都燃尽的深情,寻到了她微凉柔软的唇瓣。
“唔……”宣神谙低低的惊呼被温柔地封缄。
暮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他的气息,带着夏日的炽烈,麦穗的清香,还有一丝浊酒残留的微醺,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怜惜与沉甸甸的承诺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最初的触碰带着少年人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言喻的珍重,唇瓣相贴,如花瓣轻触露珠。那触感滚烫,带着微微的战栗,瞬间点燃了潜藏已久的情潮。
没有攻城略地的急切,只有一种灵魂深处渴望交融的悸动,在唇齿相依的方寸之地无声地汹涌澎湃。
他坚硬的铠甲边缘,不经意硌在她纤细的腰侧,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如同这乱世中滋生的情爱,甜蜜深处总缠绕着无法回避的艰辛与重量。
宣神谙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又在他气息的包裹下一点点软化。从未有过的亲密让她眩晕窒息,唇上滚烫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独属于他的、混合着阳光尘土与汗水的气息,腰间那被铠甲硌疼又被紧紧环抱的力道……一切都像一场迷离的幻梦。
最初的惊惶过后,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潮自心底轰然决堤!那是积蓄已久的担忧、回应,更是被压抑情愫的彻底释放!
她不再僵硬,顺从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生涩地、怯怯地回应着这份滚烫的缠绵,双臂不知何时已悄然环上他劲瘦的腰背,指尖隔着粗糙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那贲张肌肉下蕴含的力量与温度。
晚风在他们身畔温柔地盘旋,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缠绕又分开。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灼热呼吸,擂鼓般激烈共鸣的心跳,以及唇齿间那无声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熨帖在一起的缠绵。
这乱世烽烟中的一吻,没有风花雪月的旖旎,却带着血火淬炼的烙印,带着生死相托的厚重,带着携手并肩、劈开黑暗、共同奔赴未来的无上盟誓!
良久,唇分。白毅微喘,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两人气息灼热不稳,脸颊染着动情绯红。
宣神谙将滚烫脸颊深埋入他温热颈窝,羞不敢睁眼,只闻彼此胸腔中如擂鼓般激烈共鸣的心跳。
“待我归来,神谙。”白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情动余韵与不容置疑的承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待我归来,以山河为聘,以日月为证,风风光光地……娶你为妻!”
宣神谙在他怀中,感受他沉稳心跳与掷地有声的誓言,轻轻点头。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似要将这片刻温存与承诺,牢牢刻进彼此生命。
就在这温情脉脉、天地仿佛只剩彼此的静谧时刻,不远处的麦浪深处,却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阵极力压抑却仍泄露行藏的窸窣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到几乎噎住的抽气!
白毅与宣神谙瞬间警觉,如同被惊扰的猛兽与灵鹿,倏然分开!
白毅眼神如电,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麦穗摇摆处,三个小小的脑袋正挤在一起,三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在暮色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抓包的慌乱!
正是吴成那对活宝儿女——吴琼、吴瑕,旁边还跟着个程明。三人手里还攥着半截刚偷摘下来的、没来得及啃完的嫩黄瓜。
“阿兄……”吴瑕最小,藏不住事,下意识地小声惊呼刚出口半句,就被她哥哥吴琼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
吴琼那张酷似其父的黝黑小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都鼓起来了,也不知是捂妹妹嘴憋的,还是被眼前景象惊的。
旁边的程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半截黄瓜“啪嗒”一声掉在田埂上,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只余下眼珠子惊恐地乱转。
空气仿佛凝固了。麦浪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蝉鸣,此刻都成了尴尬的注脚。
宣神谙的脸颊瞬间由羞红转为滚烫的赤霞,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慌乱地整理着微乱的鬓角和衣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毅亦是心头剧震,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取代。
然而,看着那三双写满纯真惊愕(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的眼睛,尤其是吴瑕被哥哥捂得小脸通红、呜呜挣扎的模样,白毅胸中的窘迫又化作一股哭笑不得的暖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板起面孔,试图找回一丝将军的威严,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一丝尴尬的沙哑:
“阿琼!玉奴(吴瑕小名)!程明!你们三个,躲在那里作甚?”
这一声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在三个小家伙耳边!
吴琼触电般松开捂妹妹的手,吴瑕立刻像脱水的鱼儿一样大口喘气,小辫子都翘了起来。
程明则“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田埂上,带着哭腔结结巴巴:
“将军……我、我们……我们就是……就是看麦子长得好……想、想摘根黄瓜……”
他越说声音越小,头几乎埋进了膝盖里。
吴琼到底是吴成的儿子,胆气壮些,虽然脸还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却梗着脖子,努力摆出一副“我啥都没看见”的表情,大声道:
“报告将军!我们……我们是来巡田的!对!巡田!看有没有鸟雀偷吃麦子!”只是那飘忽的眼神和微微发抖的腿肚子,彻底出卖了他。
吴瑕终于喘匀了气,眨巴着和她爹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脸色铁青(实则尴尬)的将军,又看看羞得抬不起头的宣夫子,小脑袋瓜显然还没完全理解刚才那“啃嘴巴”是咋回事,但本能觉得这事儿很大、很不得了。她看看哥哥,又看看地上的程明,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指着程明:
“都怪阿明!是他……是他先看见的!他……他黄瓜都吓掉了!”
“我……我……”程明被吴瑕一指,更是百口莫辩,急得满头大汗,只会“我我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混乱又滑稽的一幕,让原本窘迫万分的宣神谙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赶紧用袖子掩住口,肩膀微微耸动。
白毅看着这三个活宝,再看着身边强忍笑意的宣神谙,那点强装的威严终于彻底绷不住了。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纵容的弧度,挥挥手:
“行了!都起来!巡田?哼,我看是来偷嘴!今日之事……”
他目光扫过三个瞬间紧张起来的小家伙,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沉声道:“谁也不许到处乱说!尤其是不许告诉你们阿父阿母!听到没有?!”
“听到了!”
“我保证不说!”
“打死也不说!”
三个小家伙如蒙大赦,小鸡啄米般猛点头,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仿佛在立军令状。
“还不快走?”白毅板着脸催促。
三个小身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从麦田里窜出来。吴琼还不忘一把捞起地上程明掉的那半截黄瓜,塞回他手里。吴瑕跑得最快,两条小短腿倒腾得像风火轮,小辫子在暮色中一甩一甩。程明抓着失而复得的黄瓜,跑得踉踉跄跄,还不忘回头敬畏地看了一眼将军和宣夫子。
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瞬间消失在田埂尽头的背影,白毅与宣神谙对视一眼,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暖意和无奈的轻松。
“这几个小猢狲……”白毅摇头失笑。
宣神谙脸上的红霞尚未褪尽,眼中却漾开了温柔的笑意,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幸好……只是他们。”
白毅重新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方才被打断的情愫在尴尬消散后,反而沉淀得更加醇厚。
“走吧,”他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该回去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嗯。”
宣神谙轻声应道,与他并肩而行,走向谷中渐次亮起的温暖灯火。
身后,无垠的麦田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乱世烽烟中,意外闯入的童真插曲,发出沙沙的低笑。
星子渐密,栖霞谷灯火次第亮起,如散落人间的星辰,温暖坚定。
而两颗于乱世烽火中彼此确认、彼此守望、彼此成就的心,已然在这麦浪翻滚的夏夜,在铠甲与柔情交织的拥吻中,定下了一生一世、矢志不渝的盟约。
前路荆棘未净,烽烟或将再起,然此心此志,足以照亮征途,无畏无惧。
身后,无垠的麦田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乱世烽烟中,意外闯入的童真插曲,发出沙沙的低笑。
踏上归途的田埂,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又亲密地交叠在一起。方才被孩子们撞破的羞赧还未完全褪去,宣神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红晕,在月色下更添几分柔美,清丽中透着坚韧。
白毅侧头看她,月光勾勒着他英挺又带着少年朝气的侧脸轮廓,心底那股因她而起的滚烫暖流,不仅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澎湃。
走着走着,白毅忽然停下脚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嗯?”宣神谙不解。
“路不平,你方才……怕是脚软了?”白毅回头,眼中带着促狭又温柔的笑意,月光落在他眼底,亮得惊人,“上来,我背你。”
“谁、谁脚软了!”宣神谙耳根又热了,下意识反驳,可看着那宽阔可靠的背脊,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软又痒。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份亲近的渴望,轻轻伏了上去。
白毅稳稳地将她背起,少女温软的身子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发间淡淡的馨香混着麦田的气息萦绕鼻端。他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踏实,仿佛背起了他整个世界。
夜风温柔,蝉鸣渐歇。白毅的心却像被泡在温热的蜜糖里,甜得发胀,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他忍不住,侧过头,嘴唇几乎要碰到她垂落在他肩头的发丝,一声又一声,低低地唤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黏糊劲儿和藏不住的欢喜:
“神谙……”他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只是念出这两个字,心就定了下来。
“嗯。”宣神谙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和有力的心跳,轻声应着。
白毅却不答,只是自顾自地又唤了一声,带着点探究的笑意:
“神谙?”
宣神谙被他唤得有些莫名,又有些心尖微痒,轻轻应道:
“嗯?怎么了?”
他像是玩味着这两个字,又唤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神谙……”
“宣、神、谙……”他这次一字一顿,念得极慢,极清晰,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入骨髓。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应着,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肩头的衣料。
“阿毅!你做什么?好好走路,一个劲儿唤我名字作甚?”语气里带着少女的娇嗔,脸颊在暮色中又悄悄染上薄红。
白毅低低地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震得宣神谙的心也跟着酥麻。
“没事,就是想叫你。”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月色,“神谙,神谙……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每叫一声,心里就踏实一分。仿佛这乱世纷扰,刀光剑影,只要念着你的名字,便都有了归处,有了支撑下去的力气。”他说得直白又笨拙,却字字滚烫,烫得宣神谙脸颊又烧了起来,心口怦怦直跳。
宣神谙伏在他背上,听着他一遍遍唤自己的名字,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安心,心里也像被这夏夜的暖风烘得软绵绵、热乎乎的。她悄悄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耳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轮廓分明。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像逗弄一只温顺又可爱的大狗。
白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弄得浑身一僵,随即一股酥麻感从耳垂瞬间窜遍全身,脚步都顿了一下。
“痒……”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有点哑。
“阿毅……”宣神谙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扫过心尖。白毅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连脖子根都红了。他侧过头想看她,却只看到她柔软的发顶和一小段白皙的颈项。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白毅稳健的脚步声和彼此交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宣神谙的脸颊紧紧贴着他温热的后颈,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方才麦田里的惊惶、羞涩、情动,以及此刻被他稳稳背着的安心与甜蜜,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终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却从未宣之于口的话,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送进了他耳中:
“阿毅……”
白毅屏住了呼吸。
“……我喜欢你。”
这短短四个字,如同天籁,又似惊雷,猝不及防地在白毅耳边炸开!不是“我心悦你”那样的含蓄,也不是“我等你”那样的承诺,而是最直白、最滚烫的——“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主动地向他袒露心迹!
白毅整个人都僵住了,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巨大的、纯粹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面门,嘴角不受控制地、拼命地向上扬起,咧开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灿烂无比的笑容,眼睛亮得如同落进了整条星河,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活脱脱一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砸晕了头的“翘嘴”模样!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求证,生怕自己听错了。
宣神谙说完那句“喜欢”,早已羞得将整张滚烫的脸都深深埋进他颈窝里,再也不肯抬起来,只闷闷地、带着无限娇羞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声轻若蚊呐的回应,却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白毅心中幸福的闸门!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往上托了托,背得更紧更稳,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翻腾的喜悦,竟像个得了天大宝贝的孩子,背着她在洒满月光的田埂上,不管不顾地原地转了两圈!
“哈哈!神谙!我的神谙!”他朗声笑起来,笑声清越爽朗,惊起了路边草丛里几只休憩的夏虫,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月光落在他飞扬的眉眼和咧开的嘴角上,那笑容纯粹、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心满意足,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沉稳将军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被心上人一句“喜欢”就轻易哄得找不着北的傻小子!
宣神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低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听着他开怀的笑声,感受着他胸膛里传来的震动,那份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欢喜也深深感染了她。埋在他颈间的脸上,羞涩渐渐被甜蜜的笑意取代。她悄悄环紧了他,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无比幸福的笑容。
“傻阿毅……”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宠溺和羞赧,轻轻嗔了一句。
白毅停下转圈,笑声渐歇,却依旧止不住嘴角的上扬。他背着她,步伐变得轻快无比,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田埂,而是铺满了鲜花的坦途。
“嗯,我傻。”他毫不介意地应着,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浓稠蜜意,“傻人有傻福,傻人……才娶得到这么好的新妇!”他侧过头,在她柔软的发顶飞快地、珍重地印下一个吻。
“谁是你新妇了……”宣神谙小声嘟囔,声音却软得像融化的蜜糖,毫无说服力。
“早晚都是!”白毅斩钉截铁,语气里是少年人独有的霸道和笃定,“你跑不掉的,宣神谙!”
“阿毅……”她轻轻唤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他立刻应声,带着全神贯注的温柔。
“……你会平安回来的,对吗?”这句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方才的甜蜜宁静。
白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背脊似乎也微微绷紧了。那紧贴着她脸颊的肌肤,温度似乎更高了些。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她往上托了托,背得更稳更牢,仿佛用行动在宣告某种决心。过了片刻,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会的。”
两人一时都不再言语。沉默在月光下蔓延,却不再有方才的甜蜜张力,而是沉淀为一种厚重而坚韧的牵绊。
月光下,少年将军背着心爱的娘子,踏着满地清辉,走向山谷深处那片为他们亮起的温暖灯火。晚风送来麦浪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对刚刚互诉心意、许下未来的少年人,唱着最温柔的祝福。那紧紧相贴的身影,那交织在一起的呼吸与心跳,那空气中弥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与幸福,便是这乱世烽烟里,最动人心魄的风景。青涩的爱恋在此刻抽枝发芽,带着无畏的勇气,终将长成足以庇佑山河的参天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