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香灰还没散尽,赵珩就被官兵押了回来。
他挣扎着踢翻了门槛,锦缎寿衣被扯得歪歪扭扭,乌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哪里还有半分侯门贵婿的体面?活像个被从泥里拖出来的泼皮。“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勇毅侯!谢容瑛!你这个毒妇!竟敢联合外人害我!”他的怒吼撞在灵堂的梁柱上,震得供桌上的牌位都轻轻摇晃,长明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像条濒死的毒蛇。
李大人皱着眉退到一旁,手里的官牌被冷汗浸得发潮。他当了三十年官,审过的奇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没见过这般荒唐的场面——死了的侯爷活了,还在自己的灵堂上撒泼骂街。
谢容瑛就站在那口敞开的棺木旁,素白的孝衣被晨光染成半透明的,手里还攥着那枚染血的暗卫令牌。她看着赵珩像困兽般挣扎,眼底的寒意比棺底的石灰还要冷。“害你?”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赵珩,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这侯府上下,谁害你比得上你自己害我来得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珩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喷了押解官兵一脸,“定是你与外人勾结,伪造令牌,买通刺客,想谋夺侯府家产!谢容瑛,你好狠毒的心!”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眼睛却飞快地扫过围观的官兵和侯府亲眷,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同情——可惜,看到的只有鄙夷和惊愕。
“伪造令牌?”谢容瑛缓缓举起那枚黑铁令牌,阳光透过令牌上的镂空花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令牌背面的编号,与宗人府备案的暗卫名册能对上;刺客阿福的生辰,来福可以作证;佛堂那夜的刀痕,与你护卫佩刀的尺寸分毫不差。赵珩,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
“一派胡言!”赵珩猛地挣开官兵的手,扑向谢容瑛,却被旁边的捕头一脚踹倒在地。他趴在冰冷的青砖上,看着谢容瑛那双清澈却淬着毒的眼睛,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是你!是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你故意引我入局!谢容瑛,你这个蛇蝎妇人!”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连李大人都愣住了,狐疑地看向谢容瑛——难道真的是新妇设计陷害?
谢容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她一步步走到赵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孝裙扫过地上的香灰,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我蛇蝎?”她蹲下身,指尖猛地捏住赵珩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那你呢?你假死遁逃,与外室双宿双飞,留我枯守空闺三十年,最后还害我谢家满门抄斩——这又算什么?”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吓得赵珩瞳孔骤缩。他怎么也想不到,谢容瑛竟然知道这么多!那些明明是他和苏怜月藏在心底的秘密,是连来福都不知道的未来!
“你……你怎么会……”赵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疯狂被惊恐取代,看着谢容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索命的厉鬼。
“我怎么会知道?”谢容瑛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赵珩苍白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火,“我是在梦里看见的!看见你搂着那个穿奇装异服的女人,在江南的画舫上笑我痴傻;看见我父兄被押赴刑场,头颅滚落在你脚边;看见谢家祠堂被烧成一片焦土,牌位都成了灰烬!”
她的声音凄厉得像枭啼,灵堂里的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像是在呜咽。
“疯子!你是个疯子!”赵珩突然嘶吼起来,像是要驱散心中的恐惧,“满口胡言!全是疯话!李大人,你别信她!她就是个疯妇!”
李大人确实犹豫了。谢容瑛的话太过离奇,什么空闺三十年,什么满门抄斩,听起来更像是怨妇的臆想。他看向谢容瑛,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谢夫人,凡事要讲证据……”
“证据?”谢容瑛猛地松开赵珩的下巴,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的人,最后落在灵堂正中那面写着“英年早逝”的白幡上。白幡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像一张巨大的嘲讽。她突然转身,快步走向供桌,抓起供桌上那把用来切割祭品的银刀!
银刀长不足尺,却磨得锋利无比,刀身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夫人!”青禾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抢刀,却被谢容瑛一把推开。
“谢容瑛你要干什么?!”赵珩也被她这举动吓坏了,挣扎着想往后退,却被官兵死死按住。
谢容瑛提着刀,一步步走向他,银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映得她眼底的恨意如同实质。“你不是说自己无辜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你不是说有天神护佑吗?”
她在赵珩面前站定,刀尖离他的心口只有寸许。赵珩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吓得浑身僵硬,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银刀的影子,还有谢容瑛那双燃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若你真的无辜,”谢容瑛缓缓举起刀,声音穿透了灵堂的死寂,像一道惊雷炸响,“便让天神护你不死!”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沉!
“噗嗤——”
银刀精准地刺入赵珩的心口,刀刃没入半寸,带出一股滚烫的鲜血!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灵堂,赵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嗬嗬的抽气声。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寿衣,也溅到了谢容瑛的孝裙上,红白交织,触目惊心。
“夫人!”
“侯爷!”
“杀人了!”
惊叫声、哭喊声、桌椅倒地声混杂在一起,灵堂瞬间乱成一锅粥。李大人吓得脸色惨白,指着谢容瑛,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竟敢当众行凶!”
谢容瑛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赵珩,手里的银刀没有拔出来,刀尖还在微微颤动。“疼吗?”她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点疼,比起我谢家一百七十三口的惨死,算得了什么?”
赵珩疼得浑身冒汗,冷汗混着热血压湿了后背,视线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救……救我……”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看向谢容瑛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别急着死。”谢容瑛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刺的是第四根肋骨下,避开了心脉,死不了。”她猛地拔出银刀,鲜血再次喷涌而出,溅得更高,竟直直地泼在了身后的白幡上!
鲜红的血珠在洁白的灵幡上晕开,像一朵朵妖冶的红梅,瞬间覆盖了那“英年早逝”四个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那染血的灵幡映得如同活物,在风里招摇,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看见了吗?”谢容瑛举起滴血的银刀,指向那染血的灵幡,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没死。不是因为天神护佑,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她走到赵珩面前,蹲下身,用染血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孩子,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赵珩,你不是要证清白吗?这一刀,就是我给你的机会。你若真无辜,就活着从牢里走出来,当着全汴京人的面,说清楚佛堂的刺客是谁派的,暗卫令牌为何会出现在刺客身上,说清楚你假死的真正目的!”
赵珩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被她话语里的寒意激得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谢容瑛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明白,这个女人不是要杀他,是要一点一点地凌迟他,让他在无尽的痛苦和羞辱中,偿还他欠下的血债。
“你……好狠……”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三个字,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快!快叫太医!”李大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喊道。官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的赵珩,往卧房跑去,留下一地蜿蜒的血迹。
谢容瑛站在灵堂中央,手里还握着那把滴血的银刀。阳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孝裙上的血迹红得刺眼,却衬得她眼神愈发清明。
青禾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失声痛哭:“夫人!您吓死奴婢了!您怎么能这么做啊!”
谢容瑛没有哭,只是缓缓松开手,银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看着那染血的灵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赵珩,这一刀只是开始。前世你让我谢家血流成河,这一世,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灵堂里的香还在燃烧,烟雾缭绕中,那染血的灵幡依旧在风里飘荡,像是一面宣告着复仇开始的旗帜。谢容瑛知道,从她拔出刀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她不再是那个温婉贤淑的谢家大小姐,而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只为将所有仇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青禾,”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去备药,处理伤口。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青禾哽咽着点头,扶着她往外走。经过那口敞开的棺木时,谢容瑛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铺着的明黄色绸缎,在晨光里泛着冰冷的光泽。
就像赵珩那颗早已被贪婪和算计填满的心,空得只剩下虚伪的外壳。
但很快,这颗心就会被仇恨填满,在无尽的痛苦中,为前世的罪孽付出代价。
谢容瑛的脚步没有停顿,一步步走出灵堂,走向那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未来。她的身后,是满地的血迹和那面染血的灵幡,身前,是等待着她去揭开的更多秘密,和一场注定血流成河的复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