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白幡挂了三天,风一吹,像无数只苍白的手在半空招摇。
赵珩“薨逝”的消息早已传遍汴京,送殡的队伍定在明日清晨出发,灵堂就设在前院的慎德堂,黑漆漆的棺木停在正中,盖着明黄色的绸缎,四角点着惨白的长明灯,映得满堂缟素的人影都像浸在水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谢容瑛跪在灵前,一身麻衣孝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她手里捻着一串素珠,眼神却透过袅袅的香雾,落在那口厚重的棺木上,嘴角藏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这三天,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赵珩“死讯”传出的第二天,宗人府就派了人来查问,却被老夫人撒泼打滚地挡了回去;来福被关在柴房里,据说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喊“不是我”;最可笑的是,老夫人竟偷偷让人给赵珩的“遗体”换了身寿衣,还在棺底铺了厚厚的石灰——大概是怕“尸体”腐烂得太快,露出破绽。
“夫人,夜深了,您去歇歇吧。”青禾披着件棉袄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明日还要送殡,您这样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谢容瑛摇摇头,指尖摩挲着暖炉上的冰裂纹:“去备车,我要去趟开封府。”
青禾吓了一跳:“这都三更天了,去开封府做什么?”
“报案。”谢容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暗卫刺杀主家,疑点重重,官府不能不管。再说……”她抬眸看向那口棺木,长明灯的光在她眼底跳跃,“我总觉得,侯爷的死不对劲。”
青禾这才明白,自家小姐是要趁热打铁。她不敢耽搁,匆匆去备了马车。谢容瑛换了身利落的青布衣裙,避开侯府的耳目,从后门悄悄上了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的轻响,像在敲打着某个秘密的门扉。
开封府的灯火亮了一夜。当谢容瑛带着开封府府尹李大人和一队官兵出现在侯府大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谢夫人,您确定要开棺验尸?”李大人勒住马缰,看着侯府门前那两盏惨白的灯笼,眉头紧锁,“按律,死者为大,若无确凿证据,开棺是大不敬之罪。”
“我确定。”谢容瑛站在石阶下,一身素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李大人,暗卫令牌是铁证,侯爷死得蹊跷,若今日不查清楚,恐怕会有更大的祸事。”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何况,家父与大人有旧,难道大人不想知道,勇毅侯府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大人眼神一动。谁都知道谢太傅与勇毅侯政见不合,如今勇毅侯暴毙,暗卫成了刺客,这里面定然有文章。他看了眼身后的官兵,又看了看紧闭的侯府大门,一咬牙:“开棺!若真有冤情,本官定当彻查!”
“放肆!”侯府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拉开,老夫人拄着拐杖冲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仆妇,“李大人,你凭什么闯我侯府?还想开棺验尸?我儿尸骨未寒,你们就是这样糟践他的?”
“老夫人息怒。”李大人亮出官牌,“有人报案,勇毅侯死因可疑,涉及暗卫刺杀,本官是奉命查案。”
“什么查案!是有人故意找茬!”老夫人指着谢容瑛,气得浑身发抖,“是你!谢容瑛!你这个毒妇!是你克死了我儿,现在还想掘他的坟,让他死不瞑目!”
谢容瑛没有理会她的咒骂,只是看向李大人:“大人,请。”
李大人挥了挥手,官兵们立刻上前,推开拦路的侯府仆妇,径直往灵堂走去。老夫人哭喊着想去拦,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官兵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闯进灵堂。
灵堂里的长明灯还在燃烧,烛火昏黄,映得那口棺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来福被两个护卫押着,跪在棺旁,脸色惨白如纸,看见官兵进来,身子抖得像筛糠。
“来福,”谢容瑛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侯爷入棺前,是你亲自看着装殓的?”
来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动手。”李大人一声令下,两个官兵拿起撬棍,走到棺木旁。
“不要!谁敢动我儿的棺材,我就死在谁面前!”老夫人挣脱了官兵的钳制,疯了一样扑过来,却被谢容瑛拦住。
“老夫人,”谢容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您是想让侯爷死得不明不白,还是想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老夫人被她看得一怔,随即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就在这时,撬棍已经插进了棺盖的缝隙里。“嘎吱——”一声刺耳的声响,棺盖被撬开了一条缝,一股混杂着石灰和淡淡药味的气息从缝里钻出来,呛得人直皱眉。
“继续。”李大人沉声道。
官兵们合力用力,棺盖被一点点撬开,露出里面铺着的明黄色绸缎。绸缎下,躺着一个穿着寿衣的人影,身形与赵珩一般无二,脸上盖着块白布,只露出乌黑的头发。
“夫人,要揭开白布吗?”一个官兵问道。
谢容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官兵伸手去揭白布的瞬间,谢容瑛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得像一道闪电:“赵珩,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棺中的人影猛地动了一下!
“动了!尸体动了!”有官兵失声尖叫,吓得连连后退。
老夫人也看到了,眼睛瞪得滚圆,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来福更是面无人色,瘫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李大人也惊得后退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死死盯着棺中。
谢容瑛却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棺中那具“尸体”,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装死就能骗过所有人?暗卫令牌、佛堂刺客、还有你胸口那平稳的脉象,你以为我都看不出来吗?”
棺中的人影彻底僵住了,盖在脸上的白布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在急促地呼吸。
“揭开白布!”谢容瑛厉声喝道。
一个胆大的官兵颤抖着伸手,猛地揭开了白布!
白布下,露出的果然是赵珩的脸!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眉头却死死皱着,显然是在极力忍耐。但不知是被谢容瑛的话刺激到了,还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他的眼皮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惶、愤怒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谢容瑛,像一头被揭穿了伪装的困兽!
“啊——!诈尸了!”
“真的诈尸了!”
灵堂里瞬间炸开了锅,官兵们吓得拔刀相向,侯府的仆妇们哭喊着往外跑,桌椅被撞翻,香炉摔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场面混乱得像开了锅。
赵珩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他怔怔地看着围在棺材旁的官兵和谢容瑛那张冰冷的脸,一时竟忘了反应。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发现了,才猛地坐起身,想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却因为动作太急,撞到了棺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赵珩,你好大的胆子!”李大人反应过来,指着他怒喝,“竟敢诈死欺瞒朝廷,还纵容暗卫行凶,你可知这是死罪?”
赵珩这才回过神,他看着李大人身上的官服,又看了看谢容瑛那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你!谢容瑛!是你算计我!”他怒吼着,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沙哑,却带着蚀骨的恨意,“你早就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计划?”
谢容瑛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嘲讽像一把刀子,割得赵珩体无完肤。
“拿下!”李大人一声令下,官兵们虽然还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将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赵珩死死按住。
赵珩挣扎着,怒吼着:“放开我!我是勇毅侯!你们敢动我?谢容瑛,你这个毒妇!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寿衣被扯得凌乱,头发散开,哪里还有半分侯爷的体面?活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疯子。
谢容瑛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赵珩,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以为我还是前世那个任你摆布的谢容瑛?
你错了。
从你决定利用我、算计我、甚至想要杀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棺木敞开着,里面的石灰撒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白雪。赵珩被官兵押着往外走,经过谢容瑛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用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低沉而怨毒:“你到底是谁?”
谢容瑛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我是从地狱回来,向你索命的人。”
赵珩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厉鬼。
官兵们将他押了出去,他的怒吼和挣扎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灵堂和满地的香灰。谢容瑛站在棺材旁,看着那口空棺,长明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青禾扶着刚醒过来的老夫人,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个曾经温婉贤淑的谢家大小姐,好像真的在这场复仇的烈焰中,蜕变成了一个连鬼神都要忌惮的存在。
“夫人,我们……”青禾刚想说什么,就被谢容瑛打断了。
“去收拾东西。”谢容瑛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诈尸”只是一场幻觉,“从今天起,我们搬到西跨院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灵堂里散落的白幡和纸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勇毅侯府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晨光终于穿透云层,照进灵堂,将满地的香灰染成了金色。但那金色里,却仿佛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血色,预示着这场复仇之路,还有更长、更黑暗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