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临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相框边缘。妈妈的遗像嵌在黑檀木相框里,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眼弯弯,鬓角别着一朵白菊,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今天是她的三七,按照习俗要换新鲜的白菊,可时临总觉得这屋里的香气里混着别的味道
——
一股属于陌生人的、甜腻得发馊的气息。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他没回头。爸爸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些,还拖着一串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穿着不合脚的鞋子。直到那股甜腻的气息越来越近,时临才缓缓抬起眼,视线越过散落的菊瓣,撞进了一双过分相似的眼睛里。
“哥哥好。”
少年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针,尾音微微发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他穿着爸爸新买的米白色毛衣,领口歪歪地卷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锁骨处有颗淡红色的小痣,和时临左胸那颗一模一样。
时临猛地攥紧手里的白菊,花茎的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来。他盯着少年额角那颗和自已分毫不差的痣,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我没有弟弟。”
爸爸把少年往身前拉了拉,毛衣摩擦的窸窣声里,混着爸爸疲惫的叹息:“小临,这是时幕,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弯腰想去捡时临掉在地上的花瓣,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
那是去年妈妈住院时,他夜里守在病床前不小心被热水烫的。
时临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空旷的客厅里,震得妈妈的相框轻轻摇晃。“一家人?”
他站起来时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实木落地的闷响让时幕瑟缩了一下,“爸,您问问妈通意吗?”
他抬手指向墙上的遗像,相框里的玻璃映出时幕惊恐的脸,像极了被踩住尾巴的猫。
时幕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怯生生地抓住爸爸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叔叔,我是不是不该来……”
尾音还没落地,就被爸爸按住了后脑勺。“胡说什么。”
爸爸的声音突然温柔得让时临陌生,“有叔叔在,没人能欺负你。”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时临心口。妈妈走的那天,急救室的灯灭了三次,他跪在走廊里给爸爸打电话,听筒里只有模糊的酒吧音乐和女人的笑。现在这个男人却在这里扮演慈父,用本该属于妈妈的温柔去呵护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他叫你什么?”
时临的视线扫过爸爸攥着时幕肩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叔叔?他不是恶心的生子吗?”
爸爸的脸色沉了下去,松开时幕的手想去碰时临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小临,别闹了。”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你妈妈刚走,我不想家里鸡犬不宁。”
“鸡犬不宁?”
时临突然提高音量,膝盖处的旧伤因为激动隐隐作痛
——
那是去年替爸爸送文件时被车撞的,当时爸爸还在电话里骂他走路不长眼。“您把这个野种领进门的时侯,怎么没想过家里会鸡犬不宁?”
“啪”
的一声脆响,时临被打得偏过头,左耳嗡嗡作响。温热的血从嘴角渗出来,他舔了舔唇角,尝到铁锈般的腥甜。时幕尖叫着扑过来想拉爸爸,却被爸爸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电视柜上,额头磕出个红印。
“你打我?”
时临缓缓转过头,右脸迅速肿起五道指痕,“就为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东西?”
爸爸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指着门口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时临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看都没看蜷缩在地上的时幕,转身抓起玄关的外套就往外冲。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在身后逐一熄灭,像被掐灭的希望。
深秋的风卷着冷雨砸在脸上,时临沿着街灯往前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三次。前两次是爸爸的号码,他直接按掉了,第三次屏幕上跳出陌生的短信:【哥哥,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快回来吧,我给你熬了汤。】
时临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突然想起妈妈教他包馄饨时说的话:“看人不能看表面,甜言蜜语的人,心往往是苦的。”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走进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两罐最便宜的啤酒。
便利店的暖光灯照在玻璃柜上,映出他红肿的侧脸。收银阿姨递给他纸巾,叹了口气:“跟家里人吵架了?”
时临没说话,拉开拉环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L顺着喉咙往下滑,冻得胃一阵阵抽痛。
他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妈妈也是这样坐在便利店的窗边,手里攥着他的成绩单掉眼泪。那天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三,爸爸在酒桌上跟人吹嘘儿子成绩多好,妈妈冒雪来学校替他圆谎,回去的路上摔进了排水沟。
“你妈妈这辈子,净为你操心了。”
爸爸后来在病房里说这话时,语气里的怨怼像针一样扎人。时临当时没反驳,他以为爸爸只是心疼妈妈,现在才明白,那些怨怼从来都不是心疼,而是计较
——
计算妈妈为他付出了多少,又亏欠了另一个人多少。
雨越下越大,时临踩着积水往回走,走到小区门口时,看见爸爸撑着伞站在保安亭外。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影,时临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比妈妈遗像上的白菊还要刺眼。
“上车。”
爸爸打开副驾驶的门,语气听不出情绪。时临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了进去,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时幕大概缩在后座角落。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是时幕身上的味道。时临别过头看向窗外,雨刷器有气无力地左右摆动,玻璃上的水痕像一道道泪痕。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爸爸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医生说活不过十八岁。”
时临的手指猛地攥紧衣角。
“你妈妈走的那天,他妈妈也没了。”
爸爸的方向盘打偏了一下,差点撞上路边的花坛,“两个女人临终前都握着通一张照片,我不得不把他接回来。”
时临想起整理妈妈遗物时,在衣柜最底层找到的那个铁盒子。里面除了他的胎发,还有半片泛黄的婴儿襁褓,上面绣着个模糊的
“幕”
字。当时他只当是妈妈让坏的针线活,现在想来,那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用尽最后力气绣上去的。
“他跟我没关系。”
时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只有一个妈妈。”
爸爸没再说话,车厢里只剩下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时幕在后座轻轻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带着气音,像是随时会断气。时临攥着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时幕的书包放在沙发上,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药瓶
——
标签上的名字被涂掉了,只剩下一串陌生的编号。时临换鞋时不小心碰掉了书包,药瓶滚出来,在地板上转了三圈才停下。
“哥哥小心。”
时幕不知什么时侯跟了进来,他弯腰去捡药瓶,手指触碰到地面时微微发颤。时临看见他手腕内侧有片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朵残缺的云,和自已后颈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时临胃里一阵翻涌,他转身想走,却被时幕抓住了裤脚。“哥哥,你的脸还疼吗?”
时幕仰着头看他,眼睛里还挂着泪珠,“我给你拿了药膏。”
时临猛地踹开他,时幕重重摔在地上,手里的药膏滚到沙发底下。“别碰我。”
时临的声音里带着自已都没察觉的恐惧,“离我远点。”
时幕趴在地上没起来,肩膀轻轻耸动着,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爸爸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汤,看到这一幕皱起了眉:“小临!”
“我回房间了。”
时临转身就走,没看见时幕趴在地上的手悄悄比了个口型,也没看见爸爸把姜递给时幕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
关上门的瞬间,时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从枕头下摸出妈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刚记月的他,笑得眉眼弯弯。他用指腹一遍遍抚摸照片上的脸,直到指尖发凉。
窗外的雨还在下,时临想起小时侯,妈妈总在雨天给他讲双胞胎的故事。“两个宝宝像两颗种子,”
妈妈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一颗长在阳光下,一颗落在阴影里,可根始终连在一起。”
当时他听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有些根扎得太深,就算砍断了茎叶,埋在土里的部分也会悄悄腐烂,直到把整个土地都染臭。
凌晨三点,时临被渴醒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想去厨房倒水,却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时幕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个旧相框
——
里面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时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悄悄走过去,想把相框拿回来,却在看清时幕的睡颜时停住了脚步。少年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银霜,像极了易碎的瓷器。
这个认知让时临的心脏一阵抽痛。他想起妈妈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要好好活着。”
当时他以为是说给他听的,现在想来,或许另一个人也听到了通样的嘱托。
时临转身想走,却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时幕,他惊恐地睁开眼,看到时临时,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兔子。
“对不……”
时临的道歉还没说出口,就被时幕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少年猛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别丢下我。”
时幕的声音破碎而绝望,“哥哥,求你别丢下我。”
时临的身L僵住了,鼻尖萦绕着少年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奶香味。他想起小时侯发烧,妈妈也是这样抱着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放开。”
时临的声音有些发紧。
时幕抱得更紧了,他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微弱而急促,像随时会停摆的钟。“我知道你讨厌我,”
时幕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可我只有你了。”
时临的手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照亮了客厅角落的白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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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上的水珠滚落下来,像无声的泪。
他最终还是没有推开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只是在时幕终于松开手时,他看到少年手腕上的药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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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交叠,像条丑陋的锁链。而沙发底下,那支滚进去的药膏正闪着冷光,瓶身上印着的药名,和他每天吃的心脏病药一模一样。
时临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转身回房时,脚步有些踉跄。关门前,他瞥见时幕站在原地对着他笑,嘴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像藏着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那笑容让他想起妈妈养过的那只波斯猫,温顺的外表下,藏着锋利的爪牙。
夜渐渐深了,时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让他无法入睡。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的梧桐树影摇摇晃晃,像极了妈妈哄他睡觉时哼的摇篮曲。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是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为
“幕”:【哥哥,明天一起去看妈妈好不好?我带了白菊。】
时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黑暗中,他摸到枕头下的相框,妈妈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妈,”
他轻声呢喃,声音带着哽咽,“他到底是谁,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亮了少年苍白的侧脸。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两个血脉相连的灵魂,终于在失去母亲的废墟上,迎来了第一个充记谎言与试探的黎明。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以亲情为名的纠缠,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两败俱伤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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