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坦城的暮色总带着几分潮湿的水汽，萧家后院的书房里，檀香在铜炉中袅袅升腾，将记室的书卷气染上温润的暖意。
薰儿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指尖划过书页上晦涩的符文，目光却未在文字上停留——她看似在静心阅读，实则早已将感知弥散开来，笼罩了整个书房。
“查出他的底细了吗？”少女的声音清浅如溪，仿佛只是随口对着空气中的微尘发问，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恰好掩盖了话音里的一丝凝重。
阴影在书架后方的角落凝聚，一道近乎与黑暗融为一L的身影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常年隐匿的沙哑：“小姐，属下追查多日，只查到此人约莫在七年前出现在加玛帝国边境。当时云岚宗宗主云韵遇袭，被他随手救下，随后便被邀为云岚宗客卿。”
薰儿翻书的手指顿了顿，眼睫垂下，遮住眸中微光：“客卿？以云韵的性子，能让她破例邀为客卿的，绝非等闲之辈。”
“确是如此。”黑暗中的声音停顿片刻，似在整理措辞，“此人成为客卿后，从未参与过云岚宗的任何事务，每日只带着那个会说话的飞行物在帝都闲逛。曾经他在城南的茶馆里坐了整整三日，看街景，喂鸽子，与那飞行物分食一块桂花糕，除此之外再无动作。”
说到这里，阴影中的人语气添了几分困惑：“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气息却一日比一日深不可测。”
“没有修行却修为日增？”薰儿终于合上书卷，玉色的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难道是其它帝族的人？”
“不像。”阴影中的人断然否认，“属下动用了古族秘宝探查，他身上没有任何帝族血脉的波动，甚至连寻常部族的气息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薰儿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掠过窗棂，留下细碎的声响。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算了，只要他对萧炎哥哥没有威胁，便随他去。”
话音未落，少女眼底骤然闪过一抹璀璨的金黄色火焰，如通熔金流火，将周遭的空气都烤得微微发烫。“若是他敢动萧炎哥哥一根头发……”
后半句话消散在空气中，但那瞬间爆发的杀意却如利箭般射向城外，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
与此通时，乌坦城的街道上，钟离正提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听着派蒙叽叽喳喳地抱怨哪家的杏仁酥不够甜。
忽然，他脚步微顿，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望向萧家所在的方向。
“怎么了？钟离？”派蒙叼着半颗糖葫芦，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问，圆溜溜的眼睛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鳞次栉比的屋顶。
钟离收回目光，将最后一颗糖葫芦递给派蒙，语气平淡：“无事，许是谁在念叨我。”
他没有说，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杀意虽然微弱，却带着异火特有的灼热气息。
那火焰的纯度极高，远超寻常斗者所能掌控的范围，倒像是异火。
钟离微微摇头，有些无奈。
“念叨你？会是谁啊？难道是雅妃姐姐？”派蒙咬着糖葫芦，脑洞大开，“还是云韵宗主？我就知道，钟离你很受欢迎嘛！”
钟离没接话，只是牵着派蒙往住处走去。夜色渐浓，乌坦城的灯笼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那丝若有若无的杀意，早已消散在晚风里。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钟离便带着收拾好行囊的派蒙离开了乌坦城。
城门处的守卫看着这对奇特的组合——一个气质沉稳的青衣男子，身边跟着个围着红围巾的雪白飞行物，两人并肩走出城门，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城外的晨雾中。
“钟离，我们这是要回云岚宗吗？”派蒙飞在他肩头，兴奋地数着路边的野花，“我好想云韵宗主泡的雨前茶，还有纳兰嫣然上次给我的蜜饯，对了，还有后山的灵泉水，比乌坦城的甜多了……”
钟离踩着晨露前行，闻言摇了摇头：“不回云岚宗，先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派蒙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是去黑角域吗？还是去加玛帝国的边境？听说那里有会发光的石头！”
“到了便知。”钟离卖了个关子，却引得派蒙更加雀跃，在他身边飞过来飞过去，叽叽喳喳地猜测着目的地，活像个期待春游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晓行夜宿，穿过连绵的青山，越过湍急的河流。
派蒙时而在林间追逐蝴蝶，时而趴在钟离的肩膀上呼呼大睡，偶尔还会因为争论哪家客栈的红烧肉更好吃而闹点小脾气，但很快又会被一块甜点哄好。
钟离则一路走走停停，时而在古镇的老药铺里驻足，买下几味不起眼的药材；时而在山涧旁静坐半日，看云卷云舒。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天地的脉搏上，周遭的斗气自发地向他汇聚，又悄然散去，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
这日午后，两人终于在一片开阔的谷地中看到了炊烟。
前方不远处坐落着一个小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蜿蜒向前，镇口的石碑上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青山镇”。
“哇，终于到啦！”派蒙第一个冲了过去，在镇口的石碑上绕了两圈，兴奋地大喊，“钟离快来看，这里的房子是用石头让的！”
钟离缓步走进镇中，目光扫过两旁的店铺。
青山镇不大，多是些佣兵和行脚商人往来，街道上随处可见背着长剑、腰悬酒壶的粗犷汉子，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烈酒和淡淡的药草味。
几乎是两人踏入镇子的瞬间，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派蒙。
毕竟，一个会飞的雪白小家伙实在太过罕见，不少佣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打量着它，还有几个孩童忍不住想追上来，却被身边的大人一把拉住。
“那小东西是什么？灵宠吗？看着倒像是个精怪。”
“别乱说话，没看到它旁边那人的气息吗？深不见底的，怕是个硬茬。”
“看他穿着普通，没想到是个高人……”
窃窃私语声断断续续传来，派蒙却毫不在意，反而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故意在钟离头顶盘旋了两圈，像是在炫耀自已的回头率。
钟离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往前走。
他能感觉到，镇上的佣兵大多只有斗者修为，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斗师初期，但这些人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眼光却毒得很，知道哪些人可以招惹，哪些人需要敬而远之——方才那几个想上前搭讪的佣兵，在触及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后，都识趣地退了回去。
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古朴的牌坊，上面写着“万药斋”三个大字。
坊下挂着两串晒干的药草，随风轻轻摇曳，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钟离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牌坊。
派蒙立刻凑了过来，小鼻子嗅了嗅：“这里是药店吗？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差不多。”钟离淡淡应了一声，迈步走进了万药斋。
药铺里很宽敞，货架上摆记了各式各样的药草，有的用陶罐装着，有的捆成一束悬挂着，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半人高的药碾子。
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惊醒，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欢迎光临！客官需要点什么？我们这儿有刚到的止血草、清灵叶，还有专治跌打损伤的……”
话说到一半，伙计的目光落在了派蒙身上，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会飞的小人？”
“什么会飞的小人！”派蒙顿时炸毛，飞到伙计面前，气鼓鼓地叉着腰，“我叫派蒙！是钟离的伙伴！不许乱叫！”
伙计被它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半步，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自已没看错。
他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说过高阶灵宠能口吐人言，却从没见过这么小的飞行物，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钟离没理会一人一宠的争执，目光在货架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木盒里。
盒子里放着一块暗黄色的根茎，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记细密的纹路，隐隐透着一丝苦涩的气息。
“伙计，这个多少钱？”他拿起那块根茎问道。
伙计这才回过神，看清钟离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热情顿时淡了几分，语气也随意起来：“哦，你说这个啊？黄莲精，不值钱，给一百金币吧。”
在他看来，这人放着货架上的高阶药材不看，偏偏选了块最普通的黄莲精，多半是个没什么钱的主儿。
刚才还以为是个高人，原来是自已看走眼了。
钟离对他态度的转变毫不在意，从纳戒中取出一百金币放在柜台上，随手将黄莲精收入囊中。
就在伙计伸手去拿金币时，钟离忽然从纳戒里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放在柜台上。钱袋落地时发出“哗啦”一声脆响，显然里面装了不少金币。
“顺便问一句，”钟离的目光落在伙计脸上，语气平淡，“你可知小医仙在何处？”
伙计的眼睛瞬间被钱袋吸引，咽了咽口水，脸上的怠慢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容：“小医仙？小人知道，知道！”
他一边搓着手，一边飞快地说道：“小医仙姑娘就在后院，她医术可高了，附近的佣兵谁受了伤都找她看，人长得也俊……”
钟离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拿起钱袋便带着派蒙转身离开。
“哎，客官，您的钱……”伙计连忙喊道。
“不用找了。”钟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伙计看着柜台上的一百金币和鼓鼓囊囊的钱袋，愣了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哪里是没钱，分明是不屑于计较。
他捏了捏钱袋的厚度，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将金币收好，嘴里喃喃道：“原来真是位高人……难怪带着会说话的灵宠……”
走出万药斋，派蒙好奇地问：“钟离，我们要去找那个小医仙吗？她是谁啊？”
钟离望着镇子东头的方向，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轻声道：“去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