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永徽二十年,深秋。
顺天府,永安县。
昏暗的月色下,一阵酒醉失真的胡言乱语和调笑声越来越近,三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出现在长街尽头。
大乾是有宵禁的,一更三点后,一般情况下能出现在街面上的,除了巡夜的校尉外,就只有负责打更的更夫了。
不过这几个身着锦袍的人影,显然不将宵禁放在眼里,甚至借着酒劲大声喧哗、击掌作对。
一阵冷风吹过,其中一人被吹得酒醒了几分,开口道:“今夜喝得也差不多了,要不就各回各家?”
“王兄、刘兄,我听闻城南新开了家青楼,小娘子们都水嫩得紧,咱们今夜可去往此处畅饮至天明......”
三人中面相最年轻之人,摇头晃脑的说道,脸上更是露出一副沉醉的笑容,接着抬起手指了指街边的一条巷子。
“弟弟我都探好路了,走这条巷子穿过去,可省一半脚程。”
“诶....逢巷勿入,小心遇上那精怪厉鬼,被吸干了精气!”
稍微清醒之人闻言正色道,毕竟大乾宵禁并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夜间治安,通时也是防止那些走夜路的人,被精怪厉鬼索了性命。
“王兄,这可是顺天府啊,何方精怪厉鬼敢来此造次?莫不是哥哥怕被小娘子们吸干了精气?”
此话一出,倒也无人再犹豫,三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的朝着巷子走去,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传出去老远。
只不过刚走到巷口,借着清冷的月色,三人便看到巷子里似乎有一排鬼影,顿时感到背脊发冷连带着也醒了几分酒。
但很快,为首之人瞧见这些人影似乎穿着官靴执有刀兵,便很快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瞎了眼的巡夜校尉,连个灯笼都不打,是想吓死你爷爷我吗?领头的是那个王八犊子......”
只不过还没等他骂完,随着巷子里的这些人走出阴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官服上的‘金乌’印记后,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腿脚一软就瘫坐到地上。
日御金乌,无所不查,乌鸦索命,小儿止啼......
作为监察机构的金乌台,是让大乾文武百官......乃至民间百姓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双手抱头,靠墙蹲下......违者斩。”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为首之人口中传出,紧接着他身后便走出两名带刀劲服壮汉,将三个公子哥押到巷子内的墙边蹲下。
出鞘的佩刀折射着月光,让这三个刚刚还大言不惭的年轻人老老实实的双手抱头,此刻大气都不敢出。
一名身形壮硕的番子凑到林墨身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佩服。
“大人,还是您这法子好使,跟猫儿捉鼠似的,一点响动都没有。”
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墙角那三个抖如筛糠的公子哥努了努嘴。
“要是照着以前的老规矩,人还没到巷口就先扯着嗓子喊‘金乌台办案’,莫说逮人了,怕是连鬼都给吓跑了。”
这番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恭维,却也是实情。
“动静闹得太大,网都没扔到水里,鱼就都惊了......”
林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那番子嘿嘿一笑,又凑近了些。
“听说沈百户都点名夸您了,说这‘静默合围’之法,要不了多久就得在整个金乌台里推行开来。”
林墨没有接话,心里却泛起一阵烦闷。
前世当差,熬夜蹲点是家常便饭,没想到换了个世界,这福报居然也跟着延续了下来。
他这个从七品的小旗官职,是承袭自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老爹。
这份家业算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给了他一个立足的根基,却也把他死死地绑在了金乌台这艘船上。
日御金乌,无所不查。
这名号听着威风,可干的却是监察百官、密探缉捕的勾当,与前世的锦衣卫别无二致,手上沾的血、脚下踩的骨,都不会少。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更何况根据林墨从通僚、上级口中打探到的只言片语都表明,眼下金乌台在大乾定位,差不多类似于万历年间的锦衣卫。
并没有那么滔天的权势,最关键的是办案还需要讲究一个证据,并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人定罪,万一办案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就会被文管集团在朝堂上声讨。
总的来说,是一个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实际上有着诸多掣肘的暴力机关。
至于理论上应该给穿越者标配的‘系统’或者说‘金手指’......
林墨穿越过来当差一月有余,连半点影子都没见到。
好在他并非毫无倚仗,前世十数年刑警生涯积累下的经验,多多少少还是有所帮助。
那些审讯的技巧、那些官场中察言观色的本事,让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衙门里,勉强算是站稳了脚跟。
就像今夜这套路,不过是脱胎于前世警方突击扫荡娱乐场所的常规操作罢了。
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出奇制胜的妙招,甚至让他的名字传到了顶头上司——百户沈厉的耳中。
对,沈厉......不是那个靠近就会变得不幸的沈炼。
思绪拉回眼前。
林墨等人今夜在此设伏,并非为了这三个醉醺醺的倒霉蛋。
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成色的纨绔子弟,显然还不需要他们金乌台来管教。
真正让林墨带人出‘夜间勤务’原因,是此前金乌台安插在顺天府的一枚暗桩,在数日前用最紧急的密语发回的一则讯息。
其称自已身份即将暴露,手中有天大的情报急需送出。
为保已方前来接头的密谍能安然取走情报,林墨奉命带队,于这处预定的接头地点附近暗中护卫。
只是......
林墨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约定的子时早已过去一刻有余,远处的巷子深处却始终没有传来预定的三长两短的鸟鸣暗号。
他的目光旋即扫向队伍后方,一个始终隐没在最深沉阴影里的人。
“夜枭,还没动静?”
那被称为‘夜枭’的密谍身形不动,声音却透着一股凝重。
“林小旗,过了约定时刻一刻钟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咱们的暗桩从不失期,现在这情形,只怕是生了变故......”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三个原本还在瑟瑟发抖的公子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骤然降临的肃杀,连抖都不敢再抖,一个个把头埋得更深。
冷风穿巷而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
“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划破了长街的夜幕,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
紧接着,是更夫手中铜锣失手掉落在地的清脆巨响,以及那带着哭腔的嘶喊。
“死......死人啦!”
声音的源头,正是他们原定接头地点的方向。
林墨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妙。
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冷冽如刀。
“老张,你带两人看着这三个废物,其余人,跟我来!”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支离弦的箭,率先冲出巷口,朝着惨叫声传来的地方疾奔而去。
身后的番子们紧随其后,佩刀出鞘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