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或许是那天的男孩太古怪了。
时可蓉每次回家,不自觉的总要多看石柱一眼,看看他有没有来。
过了半个月,门口多了一束百合花。
她从前最喜欢百合,可后天戒掉了。
她拿起花,就在时可蓉以为又是江煜的下作手段恶心时,门突然被时母拉开。
她提着垃圾正准备去丢,看到时可蓉手里的花,眼睛一亮,喜出望外的接过:
呦,不枉你妈我这么多年的养育啊!
你竟然还记得今天是母亲节!
花妈妈很喜欢......
时可蓉愣了一下,翻开手机的日历,打开国内的那一栏。
上面赫然的三个大字。
母亲节。
母亲节,百合花,奇怪的男孩。
时可蓉站在玄关处,低垂着头,昏黄的灯光隐匿着她的侧颜,看不清表情。
直到几分钟过去,她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迟滞的换下了鞋。
第二天,时可蓉没去画廊。
她静静的站在窗边。
终于在凌晨的时候,看到了江晟然。
他害怕被时可蓉发现,害怕时可蓉又要走,于是只敢在凌晨的时候来到这里。
怪不得她没认出来。
时可蓉注视着沉默闭塞的江晟然,他永远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永远低迷又晦暗。
任凭怎么看,都无法和记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江家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时可蓉打开窗户。
听到声音,江晟然慌乱的丢下手里的东西,大惊失色的转身想要再跑,耳畔却突然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然然。
一瞬间,他像是被钉在原地,目光闪了闪,晦暗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难抑的泪光。
客厅里,江晟然坐立难安的站在门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时可蓉的神色,他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断断续续的吐字:
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
你别搬走,我保证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了......
真的,我要是说谎话,你就把我送警察局,或者、或者这里有枪,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江晟然哽咽的低下头:
我、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所以我才......
时可蓉的眼里闪过复杂。
江晟然一看她不吭声,晦暗的眼睛里彻底没了光,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娃娃一样呆站在原地,青涩的脸上只剩下了迷茫。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反复重复着这三个字,寂静的空气里回荡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渐渐模糊的吐字中呜咽声缓缓清晰。
时可蓉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你还小,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时可蓉养了江晟然五年,对他拧巴的性格了如指掌。
可是即便是知道他当年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笨拙又别扭的表达不舍。
但那些行动和语言还是不可避免的刺痛了她。
五年过去,江晟然也就才十岁而已。
不管她怎么埋怨过去,总归是很难做到都归罪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将江晟然送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
时可蓉向他挥手告别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煜。
江煜紧张的抿抿唇,想要走上前和时可蓉说话。
可不等他走近,时可蓉就转身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只剩下江煜在原地发愣。
他僵硬的眨巴一下眼睛,感受到了眼角细纹的阻碍。
江煜恍惚了一瞬。
一段久远又模糊的记忆猝不及防的叩开心门。
也是下雪天。
还是高一的初雪。
凌晨一点的时候,江家的门被时父时母敲响。
他们挂着眼泪,着急的拉住他的手,说时可蓉还没有回家,问他有没有看到时可蓉。
江煜不耐烦的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满心满眼都是被吵醒的怒气。
他拨通时可蓉的电话时,心里快要烦死了。
要不是时家有点本事,江家需要顾忌一下,今天这个门他开都不想开。
江煜在江父江母的眼神威压之下,不情不愿的穿上了羽绒服,黑着脸大半夜开始了寻找了时可蓉之路。
其实他也没有认真找。
江煜假装快要急死了,却在一转头坐到了暖烘烘的网吧里,开了几把游戏。
凌晨四点。
时间差不多了。
他只要演演戏,站在门外,让脸冻的红一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回去给时父时母交差说他找了好久好久,但是没有找到。
时家正好还可以欠一个江家人情。
江煜买了包烟,无聊的站在门外,看着漫天的大雪,点燃了烟。
他觉得时可蓉有病。
这么大的雪。
黑灯瞎火的,一个姑娘家家,不回家不知道在想什么。
猩红的光燃到指尖,江煜的手被冻的惨白又冰冷。
就在他准备掐了烟走人时。
身后一道清脆又惊喜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
江煜!
他一转头,就看到时可蓉站在身后。
她的鼻尖通红,围着厚厚的围巾,圆溜溜的黑眸里闪着雀跃,正傻呆呆的咧着嘴冲他笑。
时可蓉扯着他一路走到了学校操场。
神神秘秘的。
江煜觉得时可蓉简直就是神经病,大半夜搞什么七七八八。
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操场的中央。
一个大大的雪人,她给雪人围了围巾,买了糖葫芦。
给它穿上衣服,系上纽扣,比对她自己都细致。
时可蓉吸了吸鼻子,脚尖不自然的戳着地,黑眸亮晶晶的,仰着头忐忑又小心翼翼的问:
喜欢吗
就因为江煜前几天随口一句玩笑话。
【——一天天的无聊死了,初雪的时候要是有一个雪人,我肯定要乐一乐。】
时隔多年,江煜依旧记得那一刻。
他的心口像是被烫了一瞬,局促的松开了抓着烟盒的手,第一次不敢直视时可蓉炽,热的目光。
年少时的江煜不自然的清了清嗓。
在她的一片赤诚前,兜里的烟都是他卑劣的行迹的缩影,照的江煜无处遁形。
他僵了很久。
好久好久之后。
他嘴上嫌弃,却对着雪人拍了又拍,心跳了好久。
江煜回过神,看着漫天飘飘洒洒的大雪,和时可蓉紧闭的房门,眼眶莫名湿,润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感性煽情的人。
可这一次,他却自虐的站在大雪中挨冻了许久。
从天亮到天黑。
手脚被冻的发紫,耳朵一点知觉都没有了,眼睫毛和呼出的热气都结了霜,寒冷之下的钝痛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他的神经,那种麻痹又僵硬的疼痛痛彻心扉。
十六岁的初雪是下的最大的一年。
——时可蓉你冷不冷
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匆,江煜高大的身体躬下,哭的泣不成声。
他终于彻彻底底的后悔了,对自己产生了怨怼。
为什么十六岁的自己不多看一眼时可蓉。
为什么二十六岁的自己不好好珍惜时可蓉。
为什么三十六岁的自己再也追不回时可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