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灯乍灭光犹存
若父亲死在前头,自无什么好说的；可如果母亲先过世,父亲还在,这孝期便不满三年。
周盈和邓嫂子正说着话儿,有个流着鼻涕的胖乎乎的小孩儿跑来,嚷嚷道：大虎哥和小明哥打架咯！
邓嫂子听到这消息急得不行,辞了周盈便跟那孩子匆匆走了。
周盈看着她们远去,扶着一株树发呆,过了会儿,她抬眸望了望天,觉得有些憋闷。
此时太阳已经不那么毒辣,她便想出去随意走走,散散心。
也没什么方向,也没什么目的,周盈沿着街道闲逛,低头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低声叹息。
因为周盈想到了自己母亲,那个毅然决然选择和离,从周府离去的女人。
她母亲嫁给她父亲后,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和睦,时常吵吵闹闹。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想过,周母会断然和离。
对于高门显贵的当家主母来说,周母的做法可谓鲜见。
诚然,周父有很多地方做得过分,可世上的女子何尝不都是这样苦熬过来的
这是周府亲族那会儿的感慨,她们还说周母太过自私,居然能够狠心撇下孩子不管。
周盈自己也算不上真正理解她母亲,她只是在母亲的影响下,很早就有了一种隐隐的不甘。
她认为母亲的才华和志气,不应该就这样被府中的琐事掩埋,不应该就这样被男人的身影遮蔽,更不应该从始至终折堕在深宅大院。
凭着这份不甘,她住进宫里头的那段时间,与温歧待在一处,被他包容、被他体谅,以至于对他敞开心扉,鹦鹉学舌,将她母亲说过的很多话都学给他听。
但周盈自己真的明白吗
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
她只是转述了母亲的不甘,只是因为天然对母亲的信任和依赖,所以为她的遭遇鸣不平。
后来她父母和离,她被周父迁怒,身边亲近的仆从丫鬟多数被发卖,她苦苦哀求无果,彼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才让她逐渐懂了母亲。
只可惜她没有母亲勇敢,或者说母亲的经历让她觉得勇敢也无益。
母亲那样明慧睿智、坚毅果敢又如何
离开周府,她就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了么
并没有。
她也只能寄居尼姑庵,青灯古佛,逃避人世间的种种忧烦。
所以受她影响,周盈也想逃避,不愿意结婚,不愿意交付自己的真心。
但进了安乐堂,见了这一群妇人,周盈才真正意义上直面了苦难。
她过往的很多想法,在这些人跟前显得矫情,还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无知。
听了邓嫂子一席话,周盈觉得心头的无力感更深更重,深如海,重如山,叫人永远也无法解脱。
一切,远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周盈浑浑噩噩走在街头,又悲又叹,又惊又愧,忽一时回过神,天色都暗了。
她站在小河旁,手搭在栏杆上,抬头往前望,世间千灯乍灭,心内忧惶不绝。
夏夜暑热渐散,凉风吹来,周盈看了看身旁的黑暗,轻轻嘶了一声,不自觉抱紧双臂。
她感到自己像被浸在了无边夜幕里,孤独又无措,茫然且惊惧。
周盈想往回走,一转身便看见温歧。
原来,他一直跟在她身后,静静守护。
少年那修长健壮的身体,温润含笑的眉眼,从未离去的关怀,在这一刻尽数将周盈包裹。
她扑到温歧怀中,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怎么了害怕了
温歧轻抚她的后背,声音还是那样悦耳动听,语气也从容坚定。
别怕,有我在。
周盈没说话,先时种种的难受与惶惑,此时全然消散,她贪恋地呼吸着温歧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香味,不舍离开。
我见你和邓嫂子聊完天,闷闷不乐的,就没打搅你,只跟着你在外头走。你想什么呢那么入迷,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我在你身后
周盈仰起脸,柳叶眉,芙蓉面,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谢谢你。
你我之间道什么谢
温歧揉了揉周盈的头发,低声道：阿盈又开始为天下女子生活之艰难,忧心不已了
我到今日才知晓,过往我对你说的那些话,真真是有口无心。你都听进去了,治国理政之时,也努力在做出改变,而我却只知道无谓喟叹。
温歧笑着摇摇头,捏了捏周盈的脸。
那今天阿盈是不是还发现,你完全可以做更多事情,而不是囿于童年阴影、少时伤痕,一味茫然
周盈一愣,想到邓嫂子的言行,眉心猛地一跳。
我可以吗
当然。你不是早说过,你身为国母,要站在我身侧,为天下女子谋福祉
但我好像也没做什么……我只是傻傻地等着你有所动作。
来日方长,阿盈还可以做很多很多。
周盈沉思片刻,盯着温歧双眼,重重点了点头,握紧他的双手。
那你答应我,要一直陪我,会一直支持我。
还不等温歧说话,周盈又甩开他,轻声哼道：我也不能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你身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坚定不移地朝着我的目标而努力。
温歧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周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一把将人揽入怀里,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
阿盈,扑入我怀中的是你,握紧我手的也是你,叫我不许离开你的还是你。无论是现在,亦或者往后,你都不能反悔。
闻言,周盈不禁赧然,别别扭扭地挣扎着,结果温歧的唇直接覆盖下来,所有的温柔与情意,都荡漾在欢畅的晚风里。
另一边,碧桃吃完一碗冰酥酪,这才想起自家小姐不知哪儿去了。
盛老板,我家小姐呢
盛老板看了她一眼,心下难免奇怪。
要说这丫头忠心耿耿吧,她吃饱喝足之后,到这会儿才记挂起周盈；要说她没心没肺吧,连嘴都还没擦,眼神中的焦急就跟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话说,她的眼睛可真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