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雏鹰
陶婉茵用小勺一点一点戳烂杯子里的冰淇淋,盛夏炎热,她白腻的鼻子浸出细细的汗。母亲方如慧与楚厅长的太太寒暄半日,而今日聚会的另一个主角,楚厅长的小公子楚从周还没出现。
陶婉茵心头莫名气恼,她一个好好的女大学生,就这样被陌生人厌弃了。哐的一声,无辜的冰淇淋杯终于被戳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婉茵！方如慧沉声嗔怪。
不碍的。楚太太笑眯眯地打量着婉茵,别蹭脏了姑娘的裙子。说着招呼侍应来打扫。
陶婉茵悄悄将手上的冰淇淋蹭在裙子上：我裙子脏了,去整理一下。说着起身离开。
方如慧只得笑打圆场：都是我不好,这孩子让我给宠坏了。
楚太太轻摇美人扇,笑着说：大学里的孩子是这样的,我们从周……楚太太说着面上有些尴尬,来人,去看看从周怎么还没来这孩子也真是的！
楚太太其实并不真的生气,因为她打心里不喜欢丈夫用小儿子与运河帮联姻。帮派里的头头脑脑,看着体面尊重,像个绅士,其实都不过是地痞无赖,小鬼儿镀再厚的金也成不了真佛。
楚从周倒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不喜欢父母的安排。仙乐斯还没正式营业,他已经在不显眼的位置痛喝了两杯。
楚少爷怎么还在这里大金花一身火红的旗袍,光彩照人,也不用人请,径自坐向楚从周身侧。
金花姐。楚从周惨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他第一次来仙乐斯是被几个男同学强拉来的,他不敢请舞小姐跳舞,遭到所有男同学的嘲笑,窘得无所适从时,大金花挽住他的胳膊,轻拉他进舞池,又请在场所有同学喝酒,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楚从周的脸上终于有了光彩。
从那时起,他常来找大金花喝酒跳舞,在他眼里,这是个最特别的女人,与学校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同学完全不同。
大金花笑起来爽朗热烈,像炙热的太阳,能烧穿大地。她跳舞时从容,喝茶时安静,说话既不谄媚,又让人觉得舒服。
楚从周自小体弱,警察厅长的父亲从来看不上他,别说亲兄长,就是堂兄表弟也不大同他玩。母亲当面哄着他,背后又时常叹气。楚从周知道,他让所有人失望,与大金花相处,是他二十出头的人生感受到的第一份尊重。
我的少爷,你不该在这里。大金花笑盈盈地看着男孩儿,让四夫人知道了,不是在替我招祸吗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楚从周下意识地用手指搓着衣襟。
大金花笑叹一声：楚少爷不去见婉茵小姐,是不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的出身
楚从周低头不说话,大金花抿出一点苦笑：她是千金小姐,尚不入你的眼,我却是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说着起身要走。
你别走！楚从周一把拉住女人的手腕,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陪我跳支舞,就一支,音乐一停,我就去见陶婉茵。
大金花的身上有淡淡的紫罗兰香,楚从周一手扶上她的腰,不自觉地凑近她的脸。
金花姐,我不喜欢陶婉茵。楚从周实话实说。
婚姻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金花安慰他,两个人相处久了,自然就喜欢了。
封建！楚从周委屈地把脸埋进她的肩,现在是婚姻自由。
嗐,那些自由是官老爷们说来骗人的。大金花轻拍着楚从周的背,这样的事如何能自己做主
为什么我大哥就能娶喜欢的人楚从周不服气,他可以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拿我来和亲
大金花停下了脚步,双手捧起楚从周的头：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混账话
连你也想骗我吗楚从周哀怨地看着大金花,金花姐,是不是连你也要骗我
大金花为难地低下头：楚少爷,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女人虽没承认,这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楚从周缓缓松开手,难过地看着大金花：就因为我多病,我命不长,就要娶陶四那个老杂碎的女儿！
楚从周,你想死吗大金花立刻变脸,狠狠揪起他的衣领,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父亲,别以你是警察厅长的儿子,运河帮就不敢动你！再有一次,我保证你身上多两个窟窿。话音仍在,大金花已甩开楚从周转身就走。
你别走！楚从周一把将大金花拉在怀里,是我不对,你别不理我！
大金花背靠着楚从周,沉声说：楚少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是,你也是,乖乖去见陶婉茵,有你的好处。你大哥娶名门闺秀是你父亲的安排,你娶婉茵也是你父亲的安排,都是一样的。
我不想被他安排,我不想被他利用。楚从周将大金花死死抱在怀里,金花姐,你帮帮我。
大金花长长一声叹息,仿佛在同情,又像在哀怨,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传说,老鹰通常一窝生两个蛋,可它们最终只会抚养一只强壮雏鹰长大,另一只弱小的会被饿死,然后成为强壮者的食物。物竞天择,要想活命,弱小的雏鹰必须自己想办法。
什么办法楚从周眯了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的葡萄酒,仿佛那是一杯新鲜血液。
弱小的雏鹰会伺机将强壮的雏鹰推下山崖摔死,老鹰再不愿意,也必须抚养窝里仅剩的一只。大金花说着,周围忽然安静了,一曲结束,她轻轻拨开楚从周的手,面上又恢复了热烈的笑容,楚少爷,快去赴约吧,婉茵小姐实在津城数一数二的好姑娘,你可不能辜负她。说着笑吟吟地走开了,只留下若有所思的楚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