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缂丝哪有美人香
织机轻响,织房内,五六个织娘双手不停,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经细纬粗,以纬缂经,精美绝伦的画卷便初有模样,或山水,或花鸟,或凤穿牡丹,或云鹤呈祥,便如古人所说,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
这样的织房,沈家有二十多个,一等一的织娘百余人。沈锦一间一间地察看,房内飘有细小浮毛,他不禁轻咳两声。
织坊管事姓霍,年过五旬,十分有眼色：哥儿还是外面说话吧。
为何门窗紧闭人在这样的地方劳作,如何受得了沈锦疑惑。
哥儿有所不知,缂丝金贵,经不得一点沾染,若有尘土飞虫落在丝卷上如何得了这是织造坊的规矩霍管事很不把这个第一天来织造坊实习的沈锦放在眼里。
她们每日劳作几个时辰沈锦假装看不出管事的不耐烦。
每日卯时入坊,午时放饭,未时复工,戌时三刻放晚饭,亥时末散工。霍管事说得头头是道。
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沈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里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艺术家,不带这么剥削人的。沈锦心头愤愤不平,忽然有他的小厮侍墨跑来。
霍管事立起眼睛骂人：腌臜种子,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样放肆起了灰尘,染了丝卷,你担待吗
侍墨是沈锦的亲随。霍管事这指桑骂槐,沈锦如何听不出,然而若对骂起来,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于是他抿唇笑道：霍叔叔说是,只是这里人多,束了这个束不住那个,你如何管得住不如将所有织工戌时三刻放晚饭后散工,另着人将织坊内外细细地擦洗,如此便不怕有灰尘。再将织机罩布,开窗通风,便什么都不怕了。
管理一怔,织工为养手指不宜沾水劳作,减工时且另雇人又是一笔花销,不由赔笑道：二哥儿说得是,只是如此一来……
终究是织卷更为重要,您说呢沈锦冷笑着看向霍管事,从古到今,这种阿谀奉承,欺压于下的把头才最可恨,沈锦目光犀利,看得人背后发凉,织作劳累,且熟手练成不易,当为长远计,不宜竭泽而渔,您说呢
霍管事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会说话,一时难以应对：只是如此,平添了花费……只怕要问过主君……
主君吩咐二公子入坊学习,想是委以重任。罗绮的声音先传来,您老人家也这般年纪,想来这织造坊内外,早晚是有后辈新人来管事。
霍管事忙着回头行礼,又陪笑道：罗二姑娘来了,未曾远迎。姑娘说的是,老朽这便吩咐人去。
眼看着霍管事走开,沈锦才看向罗绮：入织造坊第一日就为难管事,我还真是按照你写的情节直说。
他仗势欺人,苛待织工,又欺负你,难道还给他好脸色罗绮也一脸不忿。
沈锦挑一挑眉：果然是反派二人组。
罗绮被逗笑了：别管他,先说你为什么又逃学你答应我勾引……不是,吸引……不是,接近罗纹,你不来上学怎么接近
你还敢说一提这话,沈锦气不打一处来,抬眼见侍墨还在一旁立着,忙道,你去歇着吧,叫你再来。
眼看侍墨走远,罗绮故意揶揄：呦,贵公子的调调可是越来越浓了,但你看哪个好人家的公子不读书
罗绮,你还好意思问我沈锦斜了罗绮一眼,就这个沈锦,我现在觉得他做什么都不过分。
男人终于知道沈锦这个反派为什么火烧织贡,拉着全族一起死。同为沈家的儿子,沈铭养尊处优,长得好,学问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他这个庶子,也不能说被虐待,但就像《红楼梦》里的贾环,明明生于主人家,他却清楚地知道,所有家中仆人都看不起他。
读书时,沈锦觉得贾环生于富贵乡却如此恶毒就是坏到根了,现在身在其中,沈锦才觉得曹公写得还是含蓄,没一剂鹤顶红把贾宝玉毒死是贾环最大的善良。
因为齐鸿文的话,沈锦着实上了几天学,可不过前后一旬,父亲沈义伦、主母申氏便将他唤进书房,沈义伦主说,申氏敲边鼓,夫妻俩一唱一和,让儿子不要读书,去织造坊学习经营之道。
还说来日,沈钰是要行科举,做大官,是带领沈氏走上康庄大道的人,家中庶务都要交给沈锦,还一口一声为你着想。
沈锦很想教育这两口子一句：偏疼儿女不得济。但眼看比他也大不多几岁的人,他选择尊重他人命运。
都是亲儿子,让沈钰读书考公务员,让沈锦进自己家的厂打工,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沈锦想想又生气。
彼时,罗绮坐在织造坊的回廊下,吃着侍墨为沈锦准备的点心：剧情需要嘛,就是有这样的父母,沈二公子最后才……
他们也不想想,考公多难沈锦愤愤不平。
哎罗绮差点掉了手中的点心,你这么想的
老大打小读八股,老二打小混社会,你说他们俩争家产,谁会赢沈锦胸有成竹,关键他们家还家财万贯,这不就给他们最疼爱的儿子一条死路嘛。
你这个思路属实清奇。罗绮不得不承认,然而眼前问题还是绕不过去,你现在困在这儿,怎么接近罗纹你不接近她,怎么迎娶白富美,开启霸总人生
沈锦斜一眼罗绮,冷哼一声：那还不好办,沈罗两家联姻是必行之事,弄死沈钰,沈家就剩我一个,你猜罗怀山会选谁
沈二公子,我发现你越来越有反派气质了。罗绮说着,伸手去摸点心,忽然摸到一样略有些干枯的手,她一声尖叫地跳起来,扭头去看,却是一个老妇正抓着点心往嘴里塞。
什么情况你们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连饱饭都不给一顿吗罗绮又惊又怕。
老妇闻声抬头,沈锦和罗绮惊得不约而同叫了一句：朱阿姨
朱阿姨呆呆地看着沈锦和罗绮,瞬间老泪纵横：小艾,这,这是咋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