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面全非
顾曼青宛若五雷轰顶,一张俏脸顿时变得苍白。
偏偏她还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正是佐藤一郎。
孙太太。他用并不标准的中文和她打招呼。
我已经离婚很久,请叫我顾小姐。顾曼青并没好气地回答。
佐藤一郎并不以为意,指着这在建的土建工程,得意洋洋地道：顾小姐,感谢你的房契,这里很快能看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上海经营最大的俱乐部。
顾曼青的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她不愿意和这个日本人多说话,可此时还是忍不住说：这……明明是我交给了陈侃……
陈先生没有告诉您吗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贵宾,现在和我们一起联手开启这最伟大的盛世。佐藤一郎的眸中闪着恶意的目光。
后来佐藤一郎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见,她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几乎是踉踉跄跄地一路疾走,最后茫茫然地去了办公室,她看着陈侃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拨打了过去。
我是陈侃先生在上海永安百货的秘书,我找他有急事。
接线的是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顾曼青只能用克制而礼貌的语调回答。
在那漫长的一分钟里,顾曼青回忆自己和陈侃的相识,蓦然发觉自己其实并不真的熟悉陈侃,如同当年他用白牧的假名来到他们学校,后来他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直到最近骤然回沪,给了急需要工作和金钱的她一份工作、一份保障,交换走了她手里的地契,仿佛早就预演好的折子戏,而在戏一落幕时,他就消失回了北平。
曼青,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陈侃依旧用温文尔雅的声音在问他。
可是顾曼青握着话筒的手已变得冰冷,她质问他：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的地契和日本人合作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她以为他会辩解,会挣扎,可没想到换来的只是沉默。
所以,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骗局。你知道登报会让我看见,我会来找你,你到底是不是……陈家的人……
我是。在这个答案上,陈侃没有否认。
所以呢——所以你是一开始就决定欺骗,还是在时势下不得已改变
我父亲过世了。
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似乎已经给了顾曼青解释。
这半年来,永安百货的价格继续维系低价,几乎是月月亏损；而商会的商户几乎都不和他们往来,这几乎是被架空的状态。
陈侃雄心壮志,想以百货做个试水,可事实证明就连这试水都没了水花。
顾曼青蓦然想起乔源评价他的话来,这上海滩本来就是不是陈侃这个公子哥能想得那样,他看不惯自己三叔在上海的做派,却不知道三叔这般才是左右逢源,在上海这个列强、地头蛇分割的地方混得自己一亩三分地。陈侃上来就拿他自己那套想来抢夺市场,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上海。
如今,陈父过世了,陈家的顶梁柱倒了。
所以你选择了和日本人合作顾曼青的声音充满了苦涩,想着不过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和自己雄心壮志勾勒着民族产业的蓝图,而现在他竟就完全倒戈向了日本人,你那是卖国！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我还不若就把地契给乔源。
曼青,你怎么还如此天真陈侃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不过几个月,那个意气风发的归国精英已然失了所有锐气,交给我,还是交给乔源,有区别吗我们都抵挡不住日本人的枪炮。上海会沦陷的,那终究会是日本人的地盘。
那你呢,你还会回来吗
陈侃沉默了。
如同当年他来到她和林婉春身边,如今他也是短暂到来,就消失了。
顾曼青只觉得可笑,质问道：所以呢,你对我说过的那些算什么
曼青,我们都不再年轻,也不该再天真了。陈侃苦涩地说道。
当电话挂下的时候,顾曼青只觉得凄冷,如同看到顾家倾塌、母亲衰败,她生命里曾泛起的光亮,这会儿都蒙上阴霾,一点点衰败下去。
顾曼青站在办公室里,茫然四顾,直到天黑尽,暮色笼罩,她才惶惶然下了楼。
她就这般失魂落魄般回了家,直到看到家中灯光,她想起还有两个孩子在等着她,那一瞬灰烬般的心情方才复了燃。
她推开门,正等着两个孩子扑上来,却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乔源这会儿正坐在案前,抱着孙昊,看着孙美写作业。
他本是身材魁梧,肩宽背厚,面容刚毅之人,看人时总是双目炯炯有神,嘴唇紧抿,展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然而此时他却更宛若慈父。
顾曼青在那一刻竟被一种久违的情绪击中了。
乔源,我做错了。
她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而他却告诉她：曼青啊,我要做上海商会的会长了。没错,就是那个即将要和日本人合作的上海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