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舞池（三）
顾曼青虽然一直隐藏自己和乔源的关系,并且深为此难堪,可是她却也知道乔源对自己的滋扰太着痕迹,尤其是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跳舞,任是正常人都有此想,而当陈侃当真这般问起时,她竟内心平静,就仿佛一个小偷惴惴不安,生怕被人捉到把柄,这般辗转反侧,而终于被发现时,竟然是如释重负之感。
是,顾曼青没有隐瞒,将自己如何遇到乔源、以及如何做他秘书第一日就被滋扰,甚至看他眼睛都不眨地杀了曾和自己缠绵的女人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她看着陈侃,眼中渗出泪水,陈侃,你可以鄙视我、唾弃我,我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我应该投河自尽的,可是我竟然还会对这个人……有几分动心……我真的太不要脸了！
陈侃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成拳头,他为顾曼青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无能为力感到痛心。
曼青,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我竟没有发现乔源对你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顾曼青虽是泪眼婆娑,但到底也将自己和乔源之间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终于坦白,至此觉得自己不再对陈侃有所隐瞒,也终于可以放弃这许是因着身体接触而产生的令她压抑的情感,她脸有倔强之色,说道：陈侃,你问我有私心吗我当然有！对乔源,我自然是既害怕又憎恨,我希望他所想的全部落空,无论是地契或者是婉春姐都好,甚至应该让他一无所。
陈侃听到她言语中的恨意,却分明在这恨意中又品味到夹杂的些许的错位的感情,他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虽然她已为人母、为人妻,可在他看来,她就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儿,他感觉到她陷入了一场无望的感情漩涡,但他却对她的处境无能为力,就如同那时对他自己和林婉春一样。
两人虽皆是满腹心事,然而当将压抑在心底的话都说完后,反而也都冷静了下来。
舞厅外,晚风微凉,吹拂着两人的衣角。
陈侃,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乔源,而是佐藤一郎。
陈侃闻言心亦是一沉。
如果说乔源是狼,他就是在后虎视眈眈的狈。日本人想要那块地,乔源又清楚这块地还是记在父亲名下,如是他煽动孙民来和我对簿公堂,我怕我没那么轻易将这块地予以陈家,你也没办法实现你的宏图。顾曼青到底是在孙家和顾家都历练过,见识过世面,如今既摆脱了乔源的心魔,整个人便也非常庆幸,开始分析利弊。
陈侃虽然对佐藤一郎和乔源生了提防,但他这些年学的都是枪支机械的硬知识,若论起这人心算计,倒未必能比得上顾曼青,他听了顾曼青说的话,方才想通此节,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孙民这人胸无大志,又是一个赌徒,他真闹起来也无非就是拿钱平了他,顾曼青说起这个前夫,已是一副冷漠口吻。这许多年的争吵、失望与怨怠交织,最后对于自己和孩子的绝情,早就将仅剩的夫妻之情抹平,她细想了下孙家的人,又说道,母亲早逝,父亲娶的继室是苏州人,父亲死前已经卷了些家财逃走了。只要不是被人买通了存心寻衅,想来也不足为虑。
陈侃一直沉默着听她说话,他本也是大家庭出来的,不过年少就在外求学,从未卷进过家族里的争斗,对这复杂的人心他也觉得厌倦。
不过百货这边呢顾曼青望向陈侃,不无担忧地说道,乔源和九叔那日来寻你,说的也颇有道理。你现在这般做,倒是让百货公司显得热热闹闹的,可是得罪了这一帮商会的人。到时候再有地皮的事,怕是自己人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岂不是到处树敌
陈侃闻言倒是笑了一下,这点你倒不用太过忧心,我又不是慈善家,这种活动不过是给公司带点人气,也让上海滩人看看我们永安百货有了新篇章而已。这我可以和商会和谈的。
顾曼青方才点头。
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也确实值得担心,陈侃沉吟片刻说道,曼青,我本是不该说这话的,但……
顾曼青的眼睛亮得宛若此刻星辰,她说道：陈侃,我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你尽管说。
陈侃却仍是吞吞吐吐,原先我不知道你和乔源关系,又想着确实只有你去接近婉春,便能弄清楚乔源真实的打算和想法……
顾曼青笑了一下,笑容之中倒也有抹凄楚,这般还能摸清楚婉春姐的心意,能不能和你远走高飞是么
陈侃脸上露出羞惭之意,曼青,这是我的私心。原本也是……摆不上台面的。
顾曼青却摇了摇头,她看向陈侃,眼中是通透的光芒,陈侃,你错了。你既然是我的朋友,那你对婉春姐的情意,我自然也会帮你,这并非是私心。至于乔源那边,我确实也有私心,我不愿他得逞,更不愿他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如果说对外那些商会的事是你必须要做的,那么想办法接近乔源和婉春本也是我该做的。
两人年少时因着林婉春而相识,如今倒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相视一笑,倒算得上心意相通。
夜色渐深,舞厅的灯光也慢慢暗淡了下来,两人商议已定,便从花园走出,一路循向大门,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拂过,吹散了彼此愁思。
而灯光璀璨处,乔源却揽着林婉春,懒懒指向陈侃和顾曼青,似有意无意道：你看,这两人倒也似一堆璧人。
在无人之处,林婉春不再戴着在众人面前高傲冷漠的面具,只狭促地笑了笑道：璧人你舍得
乔源望她一眼,一声嗤笑,你又舍得
两人心知肚明,都不再言语,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人,眼中各自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夜色渐深,两人的心事却如同这夜色一般,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