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190
年)秋,颍川涡水渡口的芦苇黄透了半边河岸。陈昱身披软甲,立在新建的
“望河楼”
上,看着许褚指挥兵卒将最后一批占城稻装入漕船。漕船吃水极深,压得涡水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
——
这千斛新稻是送往长安的
“天子贡粮”,船舷两侧暗藏的夹层里,还藏着二十具新铸的
“连弩”
零件。
“郎君,长安使者回信了!”
荀攸匆匆上楼,手中竹简在秋风中簌簌作响,“种劭密报,李傕、郭汜已杀王允,挟天子自相攻伐,长安米价暴涨至‘一斛五十万钱’,人相食!”
他指向漕船方向,“这批粮食若能送到,天子必感我军大德。”
陈昱接过竹简,目光落在
“人相食”
三字上,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起遣使长安前,特意让工匠将占城稻种炒熟三分之一
——
生稻可食,熟种可播,既能解长安燃眉之急,又能为汉室留存命脉。“告诉种劭,”
陈昱将竹简卷入袖中,“粮船走孟津渡口,避开李傕主力,我已命屯田兵在北岸设‘暗桩’接应。”
话音未落,远处官道上扬起烟尘,一骑斥侯快马加鞭奔至楼下:“郎君!西南方发现可疑人物!三骑黑衣客,避过所有哨卡,直扑颍川西门!为首者面白须疏,观其行止,似非寻常流民!”
陈昱与荀攸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颍川地处四战之地,哨卡密布,能避开巡逻的绝非泛泛之辈。“许褚,”
陈昱扬声下令,“带十名亲卫,随我去西门。先生留此,督运粮船,不可有误。”
西门瓮城内,三匹黑马垂首而立,马鞍上未挂任何标识。为首的玄衣男子正凭墙远眺,听见甲叶声响,缓缓转身
——
此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眉骨微隆,一双眸子似能洞穿秋毫,腰间佩玉形制古朴,却用粗麻绳随意系着,透着几分不羁。
“阁下何人?擅闯颍川,可知罪?”
陈昱按剑上前,目光如电扫过三人。他注意到男子袖口绣着不易察觉的云雷纹,那是关中士族的暗记,与荀攸的玉佩纹路隐约相似。
玄衣男子抚掌而笑,声音略带沙哑:“陈郎君果然名不虚传,
merely
三骑过界,便惊动了颍川之主。”
他踏前一步,袍角扫过地面的落叶,“在下贾诩,字文和,从长安来,欲向郎君‘借’一样东西。”
“贾诩?”
陈昱心中剧震。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
正是那位日后以
“毒士”
闻名,曾助李傕破长安、辅张绣败曹操的谋主!他强压下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文和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想借何物?”
贾诩指了指城外的屯田区,金黄的稻浪在秋风中起伏:“借粮。”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昱的反应,“长安米贵,一斛五十万钱,天子食不果腹,李傕、郭汜却纵兵劫掠。郎君送去的千斛稻种,怕是到不了未央宫,便会被乱兵截杀。”
许褚按捺不住,铁槊顿地:“你怎知我们要送粮去长安?!”
“猜的。”
贾诩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绢帛,上面正是陈昱送往长安的密信残片,“某路过弘农时,见李傕部将樊稠在追查‘颍川细作’,便顺手‘捡’了这个。”
陈昱瞳孔骤缩。这封密信采用荀氏独有的
“蜡封法”,竟被贾诩轻易截获,足见其手段惊人。“先生截我密信,又来颍川‘借粮’,究竟是何用意?”
贾诩不再绕弯,走到陈昱面前,压低声音:“李傕、郭汜皆匹夫之勇,长安必不能久守。某观天下诸侯,袁绍外宽内忌,袁术骄奢淫逸,曹操虽有大志,却少根基……”
他话锋一转,直视陈昱双眼,“唯有郎君,据颍川膏腴之地,行屯田养兵之策,又暗通长安,此乃‘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先声。”
陈昱心中一凛,贾诩竟看穿了他最深层的谋划。“先生既然看透,为何不去投曹操,却来颍川?”
“曹操?”
贾诩嗤笑一声,“他在荥阳新败,兵微将寡,且为人猜忌。某若去投,不过是第二个陈宫。”
他指向陈昱腰间的环首刀,“郎君这把刀,用的是‘百炼钢’法吧?某在长安见过类似的铁器,唯有颍川工坊能铸。”
陈昱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先生想借多少粮?又拿什么来换?”
“不多,”
贾诩竖起三根手指,“三百斛。至于交换……”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长安周边的关隘布防,“这是李傕、郭汜的‘粮道密图’,他们的精锐都在函谷关,长安空虚,郎君若想‘奉天子’,此乃天赐良机。”
许褚在旁听得心惊:“三百斛?够长安天子吃一年了!郎君,这怕是贾诩的诡计!”
“诡计?”
贾诩看向许褚,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某若想害郎君,大可将密信交给李傕,让他派兵来抢粮。何必亲自犯险,送上传奇谋?”
他转向陈昱,“郎君治颍川,靠的是‘实利’——
屯田有粮,冶铁有器,赏罚分明。某贾诩,也只投靠能让我‘实利’的明主。”
陈昱盯着贾诩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却只看见深沉的算计与……
一丝对乱世的厌倦。他想起《三国演义》中贾诩的一生,此人从不愚忠,只效实力,却总能在乱世中全身而退,甚至屡建奇功。
“先生想要什么‘实利’?”
陈昱缓缓问道。
“一,颍川工坊的‘百炼钢’之法,某要三成份额。”
贾诩竖起手指,“二,若郎君得天下,某要让‘三公’之下,万石之上的‘尚书令’,掌中枢文书,不涉兵权。”
他顿了顿,补充道,“三,某的家人要在颍川城内,安然度日。”
这条件看似苛刻,实则精明
——
不要兵权,只要财权与文职,既保证了地位,又消除了主君的猜忌。陈昱心中暗赞,这才是贾诩的风格。
“好!”
陈昱突然拔剑出鞘,刀锋在阳光下划出银弧,却并非指向贾诩,而是砍断了旁边的一根木柱,“三百斛粮食,换先生的‘粮道密图’,再加先生本人!”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笑意:“郎君好魄力。只是某还有一策,可保粮船安然抵长安,顺便……”
他凑近陈昱,低语数句。
陈昱越听眼神越亮,抚掌而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许褚在旁急道:“郎君!您真信他?”
“为何不信?”
陈昱收剑入鞘,看向贾诩,“先生若想骗我,大可拿假图来换粮,何必暴露自已的真实目的?况且,”
他指向城外的屯田区,“颍川的粮食,本就该用在刀刃上。”
贾诩深深一揖:“既然郎君信得过,某自当效犬马之劳。只是有句话,某不得不说
——”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李傕、郭汜不足惧,真正该防的,是那个在兖州收编青州兵的曹操。他若得势,第一个要吞的,便是颍川。”
陈昱心中一凛,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先生有何良策?”
“屯田,”
贾诩斩钉截铁地说,“继续屯田,把颍川变成‘铁桶’。曹操缺粮,我们有粮;他要战,我们便‘坚壁清野’,拖垮他!”
他指向地图上的
“官渡”,“此处乃颍川北门,必须筑成‘死城’,让曹操有来无回。”
陈昱看着贾诩,忽然觉得眼前的玄衣客,不仅是
“毒士”,更是乱世中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伸出手:“先生,颍川欢迎你。”
贾诩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么,郎君,我们该商量一下,如何让那三百斛粮食,‘消失’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秋风掠过涡水,吹起陈昱的战袍,露出内衬上的齿轮纹。他望着贾诩,心中清楚,收服此人,如通在颍川的棋盘上落下一枚关键的棋子。这枚棋子或许带着毒性,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走出最精妙的一步。
此时的长安,李傕正对着颍川来的
“粮船”
情报大发雷霆,下令全军追查。而在颍川的望河楼上,荀攸看着陈昱与贾诩相谈甚欢,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有一丝警惕。他知道,贾诩的到来,将让颍川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但也更具变数。
“郎君,”
荀攸上前一步,“粮船已经出发,按贾诩的计策,走孟津渡口的‘暗渠’。”
陈昱点头,目光投向西方的长安,又转向北方的兖州。“告诉船队,”
他缓缓说道,“除了送往长安的粮食,再分出三百斛,送往平原郡
——
给那个叫刘备的。”
荀攸一怔:“刘备?那个织席贩履的?”
“正是。”
陈昱微微一笑,“天下大乱,多一个‘仁德’的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贾诩在旁抚掌而笑:“郎君果然有远见。刘备虽弱,却有‘仁德’之名,日后或能成为牵制曹操的棋子。”
夕阳西下,涡水被染成金红色。陈昱站在楼头,看着漕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芦苇深处。他知道,贾诩的到来,标志着颍川的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齿轮仍在转动,而这一次,有了
“毒士”
的加入,颍川的战车,将驶向更加未知的未来。
而在遥远的兖州,曹操正看着手中的颍川密报,眉头紧锁。“陈昱……
贾诩……”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颍川,“看来,这个年轻人,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他抬起头,望向颍川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
夜色渐深,颍川的屯田区里,新的稻秧在月光下茁壮成长。陈昱站在坞堡之上,望着记天星斗,心中清楚,收服贾诩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但他已经让好了准备,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握有足够的智慧和实力,才能保护自已所珍视的一切,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