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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的红灯划破夜色。
赵振国走到我身边:林星会送去军区总院,最好的专家,最好的心理医生,都给他。
他看着我:你的处分也下来了。
命令你,无限期停职休假,直到林星完全康复。所有开销,军区承担。
我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队长。
半年后,省美术馆。
画展《无声的伤痕》,作者林星。
我一身便服,站在人群角落。
展厅里的人神色各异,震惊,惋惜,愤怒。
摔碎的狗食盆,名为《尊严》。
漫天飞散的画纸,名为《梦想》。
一只扭曲的脚,名为《十六岁》。
整个展厅,安静得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有白发的老人摘下眼镜拭泪,有女记者关掉相机背过身。
我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最中央那幅被红布盖住的画作上。
赵振国一身军装走上台,身后是轮椅上的林星。
他胖了些,脸上有了血色,眼神澄澈平静。
赵振国话音落下,红布被缓缓拉开。
画上没有伤口,没有黑暗,只有一个逆光的背影。
挺拔如松的迷彩服,像一座山。
是我。
画名:《姐姐》。
我呼吸一滞。
林星接过国家美术家协会的会员证书,对着麦克风,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定了角落的我。
接着,他双手抓住扶手,双腿颤抖,额角青筋暴起。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从轮椅上,一寸寸撑了起来。
他站住了。
笔直地站住了。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跨越八年的,干净的笑。
我也笑了。
同一时间,几百公里外的劳动改造监狱食堂。
老旧的电视正播放着省台新闻。
......青年画家林星的个人画展《无声的伤痕》......其作品拥有震撼灵魂的力量......
李浩然端着饭盆的手一僵,猛地抬头。
屏幕上,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瘸子,正站在聚光灯下。
食堂里,所有来自那个小镇的犯人,都停下了筷子,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切换,那个狗食盆,那堆灰烬,那条断腿......
他们犯下的每一桩罪,都被挂在了艺术的殿堂上。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传来:......所有罪犯均已获刑......而天才画家林星,在经历了无尽黑暗后,浴火重生!
啪嗒。
饭盆坠地。
李浩然看着屏幕上林星那个灿烂的笑容,一种比断骨、比舔食狗盆更深的折磨,彻底击溃了他。
他施加的痛苦,成了对方的勋章。
他鄙夷的废物,成了他只能仰望的天才。
啊——!
李浩然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在地上翻滚。
张婶看着屏幕上光芒万丈的林星,再看看地上丑态毕露的儿子,双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一次,再没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