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诡妆阴墟 > 第7章
档案室的空气像是凝固的尸油,沉重黏腻。头顶那盏老旧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惨白的光线在苏夜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他俯身,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稳定地拨开女尸脖颈处湿漉漉的乱发。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滑腻,带着河水浸泡后的特殊质感。一股混合着淤泥、水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败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门。
灯光下,那道横亘在女尸咽喉处的勒痕异常清晰。深紫色的淤血沉积在皮下,边缘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锯齿状,像被什么粗糙坚韧的东西反复摩擦撕扯过。苏夜的眼神锐利如解剖刀,一寸寸刮过勒痕的表面。不是绳索,绳索留下的痕迹会更光滑连贯。这更像是……某种活物的缠绕?他眉心拧出一个疙瘩。
更诡异的是尸体的姿态。她不是寻常溺毙者那种略显松弛的状态,而是全身肌肉紧绷,呈现出一种极度的僵硬。双臂以一种不自然的直角弯曲,死死环抱在胸前,十指深深抠进臂弯的皮肉里,指甲缝里塞满了灰黑色的河底淤泥。双腿也绷得笔直,脚趾向下蜷曲,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对抗某种无形的拖拽,要把自己钉在河床上。
苏夜的目光最终落在死者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口腔里没有水草或泥沙,只有一片触目的空白。舌尖的位置……他凑得更近了些,冰冷的尸气扑在脸上。舌尖不见了。不是被鱼虾啃噬那种参差不齐的缺口,而是一种近乎于“摘除”的平滑截面,残留的舌根肌肉微微收缩着。
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心底那股寒意却越聚越浓。这不是意外,甚至不是普通的谋杀。这具尸体本身就是一份来自幽冥的、充满恶意的邀请函。
“吱呀——”
档案室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啦作响。日光灯管也跟着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苏夜没回头,依旧专注地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仿佛那扇门的开合与他毫无关系。
“啧,这鬼地方!”一个洪亮却带着烦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咚咚地砸在水泥地上,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驱散阴霾的蛮横劲儿。来人身形魁梧,几乎把门口的光线都堵住了大半。他穿着件半旧的黑色皮夹克,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寸头根根竖起,像头炸毛的狮子。正是周莽。他扫了一眼解剖台上那具姿势诡异的尸体,浓黑的眉毛立刻拧成了疙瘩。
“老苏!”周莽几步跨到解剖台旁,视线在尸体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就重重拍了一下苏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苏夜身体晃了晃,“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小子钻停尸房当耗子呢?外面都他妈快炸锅了!”
苏夜这才慢半拍地转过头,脸色在灯光下白得有些瘆人,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他没理会周莽的咋呼,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女尸咽喉处那道狰狞的勒痕,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看看这个。”
周莽顺着他的示意凑近,刑警的本能立刻压过了抱怨。他眯起眼,仔细审视那道勒痕,手指悬空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又看了看尸体紧绷的姿态和空荡荡的口腔。“勒毙?不像……这姿势……还有舌头……”他眉头越锁越紧,眼神锐利起来,“你看出什么了?”
“不是人干的。”苏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块冰砸在地上。
周莽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不信:“扯淡!不是人还能是水鬼啊?少来你神神叨叨那一套!这案子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上头限期破案!赶紧的,把初步报告给我,队里还等着开会!”他又习惯性地去拍苏夜的背。
这次,苏夜侧身让开了。他走到墙角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他低着头,水流冲过指尖,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报告写不了。”
“啥?”周莽以为自己听错了,嗓门又拔高了一度。
苏夜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那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直直看向周莽,里面翻滚着周莽看不懂的阴郁和疲惫。“我说,报告写不了。”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东西的来路,你报告上怎么写?写‘疑似被不明生物拖拽入水窒息,舌部离奇缺失’?你们队里信吗?上头信吗?”
周莽被噎了一下,看着苏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但嘴上依旧强硬:“放屁!老子办案只看证据!少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发现就说什么发现!舌头没了?那就是重要线索!查!查她生前得罪过什么人!查河边有没有目击者!查……”
“查不到的。”苏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他绕过周莽,走到靠墙的一排铁皮档案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堆满了牛皮纸袋,积着一层薄灰。他手指在纸袋上快速划过,带起微尘在光线下飞舞。
周莽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火气蹭蹭往上冒:“苏夜!你他妈什么意思?给老子撂挑子?这案子压下来,整个榕城都得人心惶惶!你……”
“哗啦——”
苏夜从抽屉深处抽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袋,抖落上面的灰尘。纸袋封面上用红笔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是大约三个月前的。他看也没看暴怒的周莽,径直走回解剖台旁,将纸袋打开,抽出一叠照片和一份简短的报告。
他把其中几张照片“啪”地一声拍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紧挨着女尸僵硬的脚踝。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晰辨认出画面里的主角——另一具从河里捞起的男性尸体。同样的姿势!双臂死死环抱胸前,十指深陷皮肉!双腿绷直!咽喉处一道深紫色的、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的勒痕!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具男尸的嘴巴也是张开的,口腔里同样一片空荡荡的黑暗,舌头不翼而飞!
照片右下角,标记着发现地点——西郊,柳林湾。
苏夜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照片中男尸咽喉的勒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在冰窖里冻过,每个字都冒着寒气:“三个月前,柳林湾捞上来的。发现的时候,姿势跟她一模一样。勒痕,一模一样。舌头,也没了。”
他抬起头,那双能窥见阴气的眼睛死死盯住周莽震惊的脸,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旋转:“报告上写的什么?‘意外落水,尸体被水中杂物缠绕,舌部疑遭水生生物啃噬’。”
苏夜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现在,告诉我,这具新发现的尸体,报告怎么写?”
周莽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满腔的怒火瞬间被冻结。他张着嘴,眼睛死死瞪着台面上并排的两组照片——那如出一辙的死亡姿态,那几乎复刻般的诡异伤痕。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让他魁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看看照片,又看看解剖台上那具冰冷僵硬的女尸,再看看苏夜那双仿佛洞穿了幽冥、只剩下疲惫和阴郁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质问和斥责都堵在嗓子眼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档案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滋滋电流声,以及他自己骤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
苏夜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档案室角落一个落满灰尘、几乎被遗忘的旧木柜。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他用力拉开。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年的纸质记录,泛着陈旧的黄色。他半蹲下去,手指在一排排卷宗脊背上快速而精准地掠过,灰尘簌簌落下。
周莽还僵在原地,目光死死胶着在解剖台上那两具跨越了时空却呈现出诡异同步的尸体影像上。刑警的理性和眼前无法解释的恐怖现实激烈碰撞,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冰冷的画面甩出去,几步冲到苏夜身后,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老苏!这他妈到底……”
就在这时,苏夜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手指停在木柜最底层一个格外厚实、颜色也格外深沉的牛皮纸卷宗上。卷宗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用一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像是凝固血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人莫名心悸的符号——三道扭曲的、如同水流漩涡般的弧线。
苏夜的眼神骤然缩紧。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沉重的卷宗抽了出来,带起一片呛人的尘雾。他抱着卷宗回到解剖台边,粗暴地拂开台面上散落的照片和报告,将卷宗摊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誊写的陈旧记录,纸张脆黄,墨迹晕染。苏夜的手指快速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搜寻着某个特定的、被刻意掩埋的答案。周莽屏住呼吸,凑近了些,只觉得那些竖排的繁体字像扭曲的虫子,看得他眼晕。
突然,苏夜翻动的手指猛地顿住!停在一页记录的中段。
那页纸张的边缘,似乎曾经被水渍浸染过,留下了一片深褐色的、不规则的污迹。而就在这片污迹的旁边,记录者的笔迹陡然变得凌乱而急促,墨点飞溅,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惊惶。几行字被苏夜的手指死死按住。
周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只见那几行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下方,记录者仿佛为了强调某种极致的恐惧,用蘸饱了墨的毛笔,重重地、反复地描摹了四个大字。那墨色浓黑如夜,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跨越时光的绝望嘶喊,狠狠地撞进周莽的眼底——
梳我青丝!
那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档案室里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周莽身为刑警构筑的、坚信科学逻辑的世界壁垒。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魁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苏夜缓缓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看向解剖台上女尸那张空洞张开的嘴,又缓缓移开视线,最终落在那摊开卷宗上那四个狰狞如鬼爪的墨字上。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一个冰冷的诅咒。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