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太医们跪了一地。
>“禀相爷,小姐外伤可愈,但神魂之损……”老太医的银针悬在凤帝姬眉心,针尖疯狂震颤。
>“她喊冷。”丞相夫人将暖玉塞进女儿冰冷的小手,泪珠砸在凤帝姬睫毛上,“囡囡别怕,娘在。”
>无人看见,那枚被暖玉压住的蝴蝶胎记,正渗出极淡的金红血丝,贪婪吞噬着玉中灵气。
>窗外,假千金生母被拖过回廊的哭嚎刺破雪夜:“相爷饶命!是宫里贵人逼我的!朱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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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临死前那怨毒嘶吼的余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凤帝姬混乱而剧痛的识海。
朱雀骨!
这三个字,裹挟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残存的意识。这绝非一个凡俗车夫该知晓的隐秘!这背后……这背后牵扯的,远比一个恶毒车夫谋害真千金、妄图鱼目混珠的戏码要深得多!深到……足以触及她刚刚崩毁的那场飞升大劫!
剧痛、虚弱、冰冷的杀机与滔天的疑云在她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这具残破的躯壳彻底撕裂。眼前阵阵发黑,丞相夫人滚烫的泪水砸在脸上,丞相那混合着狂怒与后怕的、如同铁箍般死死抱着她的手臂带来的窒息感……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他刚才说什么?什么……朱雀骨?”丞相夫人带着浓重哭腔、惊魂未定的声音,穿透了凤帝姬耳中的嗡鸣,带着茫然和一种本能的不安,在死寂的乱葬岗上响起。她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小身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目光却惊恐地投向地上车夫那具迅速僵硬的尸体。
丞相的脸色铁青得可怕,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他死死盯着车夫的尸体,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那层皮肉,看清其下隐藏的所有阴谋。听到夫人的问话,他猛地回过神,目光触及怀中女儿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小脸时,那滔天的杀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管不了那么多了!”丞相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凿出来,“夫人!孩子!孩子快不行了!先救命!快回府!”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将怀里那轻飘飘、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护在胸前,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琉璃。他看也不看地上被铁链锁住、塞着嘴、吓得失禁的假千金和被护卫控制起来的车夫同伙(那个粗鄙妇人),厉声喝道:“留一队人,给本相看管好这两个贱婢!连同尸体、证物,一并押回!封锁消息!胆敢泄露半字,杀无赦!”
“是!相爷!”护卫统领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杀气腾腾。
“快!备车!最快的马!回府!传太医!所有太医都给本相立刻到府里候着!”丞相抱着凤帝姬,大步流星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豪华马车冲去,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踏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丞相夫人踉跄着跟上,裙裾沾染了泥污和暗红的血迹也浑然不顾,只是伸出手,死死抓住凤帝姬垂落的一只冰冷的小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马车被粗暴地掉头,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和枯骨,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骏马被鞭子狠狠抽打,发出吃痛的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夜色。
车厢内,颠簸异常剧烈。
凤帝姬小小的身体随着颠簸无力地晃动,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将她本就碎裂的骨头再次碾磨。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丞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但那温暖宽厚的怀抱,却无法驱散她体内源自神魂的冰冷和虚弱。丞相夫人则半跪在旁,用手帕沾着随身携带的、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颤抖地擦拭着她脸上、颈间的血污泥污,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口中不断喃喃着:“囡囡不怕……囡囡不怕……娘在这里……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那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后怕,是纯粹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凤帝姬紧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这陌生的、汹涌的、属于凡俗母亲的关切,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她被五千年孤寂和阴谋冰封的心防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她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神念,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艰难地内视。
一片狼藉。
经脉寸寸断裂,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丹田气海空空如也,只残留着狂暴雷霆肆虐后的焦黑痕迹和混乱的空间碎片。最可怕的是神魂——那代表着她五千年修为本源的核心,此刻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三根焦黑的凤翎虚影悬浮其上,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试图汲取外界微薄灵气修复己身,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这具身体……太脆弱了。脆弱到承载她残破的神魂都显得岌岌可危。若非那三根凤翎强行锁住最后一点本源,她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锚点,死死钉住她不断沉沦的意识。
马车在寂静的雪夜里狂奔,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急促而沉闷。终于,伴随着骏马一声长长的嘶鸣和护卫们压抑的呼喝,车身猛地一顿。
“相爷!夫人!到了!”车夫的声音带着喘息。
丞相府厚重威严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灯火通明,早已得到消息的管家仆役黑压压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丞相抱着凤帝姬,如同一阵裹挟着血腥和冰寒的风,无视所有跪拜,径直冲向内院。丞相夫人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脸色惨白如纸。
“暖阁!快!把暖阁的火盆都烧起来!太医呢?!太医何在?!”丞相的怒吼在寂静的相府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焦灼。
早已被急令召来、在偏厅候命的几位太医,提着药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下官在!下官在!”为首的老太医须发皆白,看到丞相怀中那裹着破烂血衣、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饶是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时特有的松木清香,驱散了从乱葬岗带来的阴寒。名贵的金丝绒毯铺地,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铺着最柔软的天蚕丝被褥。
凤帝姬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中央,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薄冰。她被剥去了那身肮脏破烂的血衣,换上干净柔软的细棉中衣,身上狰狞的伤口被丞相夫人含着泪、颤抖着用温水小心擦洗过,敷上了宫中秘制的金疮药粉,暂时止住了外渗的血迹。断裂的肋骨被太医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软夹板固定住。
然而,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失血的淡紫色,身体冰冷得如同玉雕。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
“如何?!”丞相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盯着正在给凤帝姬切脉的老太医。
老太医的手指搭在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腕子上,眉头越锁越紧。他屏息凝神,指尖下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滞涩感。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换了一只手,又搭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凝重。
另一位太医则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用烈酒仔细擦拭过。他轻轻拨开凤帝姬额前汗湿的碎发,将一根最长的银针,悬停在凤帝姬眉心印堂穴上方寸许。
银针尖端,对准了那一点苍白肌肤下的、代表着神魂祖窍的所在。
“相爷,夫人,”老太医终于收回手,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沉重,他站起身,对着丞相夫妇深深一揖,连同其他几位太医一同跪了下去,“小姐外伤虽重,但幸未伤及根本脏腑,假以时日,辅以良药,或可痊愈……”
丞相夫人闻言,眼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是,”老太医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艰涩,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小姐脉象……奇诡异常!气血衰败如油尽灯枯,这尚可用重伤失血解释……可……可这神魂之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指向那悬停在凤帝姬眉心、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疯狂震颤、嗡嗡作响的银针!
“相爷!夫人请看!下官行医一甲子,从未见过如此异象!银针探魂,遇强魂则稳,遇弱魂则浮,遇散魂则落!可……可小姐这……”老太医的声音都在发抖,“银针悬而不落,却自行震颤不休,如同……如同被无形之力疯狂撕扯!这……这绝非寻常神魂受创!倒像是……像是……”
他“倒像是”了半天,终究没敢说出那个过于惊悚的猜测——倒像是有什么极其强大却又破碎不堪的东西,正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濒临崩解!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根悬在半空、震颤不休的银针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弱嗡鸣。
丞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冷……”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稚嫩声音,如同濒死幼猫的呜咽,突然从床上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凤帝姬。
她依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小小的身体在柔软的被褥里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来自骨髓深处的极致冰寒。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痛苦地紧蹙着。
“囡囡!”丞相夫人如同被惊醒,猛地扑到床边,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慌乱地摸索着,抓起一块早就备在床边、温润剔透的羊脂暖玉,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塞进凤帝姬那只冰冷得如同冰块的小手里。
“娘在!娘在!囡囡别怕!拿着,拿着暖玉就不冷了……”她的声音哽咽破碎,温热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凤帝姬紧闭的眼睑上,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暖玉入手温润,是上好的聚灵暖玉,蕴含着微弱却精纯的地脉灵气。若是平日,这点灵气对凤帝姬而言,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此刻!
就在那暖玉被塞入她冰冷掌心的瞬间!
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精纯无比的暖流,顺着她掌心劳宫穴,如同干涸河床中渗入的一丝甘泉,艰难地、缓慢地流入她体内那如同废墟般的经脉!
这股暖流,对于她破碎的神魂和枯竭的本源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嗡——!
她识海深处,那三根焦黑的、黯淡无光的凤翎虚影,猛地同时一震!一股源自本能的、贪婪的吞噬欲望瞬间被点燃!
然而,这具身体太脆弱了!经脉根本无法承受任何主动的引导!
几乎是同时,凤帝姬的左肩胛骨下方,那枚被她用凤凰精血和神力强行复刻上去的、殷红如血的蝴蝶胎记,在无人察觉的衣料掩盖下,骤然变得滚烫!
一丝极淡、极细、如同发丝般的金红色血线,竟诡异地从胎记边缘缓缓渗出!
这血线并非向外流淌,而是如同活物般,瞬间缠绕上被暖玉压住的那一小片肌肤!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吸力,从胎记深处爆发出来!
那暖玉中蕴含的微弱地脉灵气,如同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再无序地渗入她干涸的经脉,而是被那枚蝴蝶胎记,如同饕餮般,疯狂地、贪婪地吞噬进去!
胎记的中心,那一点殷红,似乎……更加深邃、更加妖异了一分!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感知的暖意,顺着胎记,艰难地反哺回她那濒临崩碎的神魂核心,暂时缓解了一丝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和撕裂般的剧痛。
凤帝姬紧蹙的眉头,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舒展了那么一丝丝。蜷缩的身体,也似乎放松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一直死死盯着她的丞相夫人眼中,却如同天籁!
“有用!暖玉有用!囡囡不冷了!她暖和一点了!”丞相夫人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女儿那只握着暖玉的小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着太医们急切地喊道,“快!再去找暖玉!要最好的!库房里所有的暖玉都拿来!快啊!”
太医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暖玉温养气血或许有效,但小姐这神魂之损……绝非暖玉能解啊!可看着丞相夫人那几乎要崩溃的希冀眼神,无人敢反驳。
就在这暖阁内因为暖玉似乎“奏效”而稍显混乱之际——
“啊——!!相爷饶命!饶命啊——!!是宫里贵人!是宫里贵人逼我的!朱雀骨……他们要的是朱雀骨……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女人哭嚎,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暖阁外寂静的雪夜,穿透了紧闭的雕花木窗,狠狠扎进了暖阁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是那个粗鄙妇人!假千金的生母!被护卫拖下去审讯的车夫同伙!
她的哭嚎尖锐刺耳,带着一种临死前的疯狂,最后那几个字——“朱雀骨”——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暖阁内,瞬间死寂!
丞相猛地转身,脸色铁青,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芒!
床榻上,紧闭着双眼、似乎陷入昏睡的凤帝姬,那长长的、沾着泪珠的睫毛,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下,极其轻微地、极其冰冷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