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崔遇棠走到府门前时,发现崔汉、田氏和崔阑三人已共同携手站在了门前。
崔阑面上笑容一如前世那般娇柔可爱,眼神中洋溢着幸福的光。
崔遇棠淡淡收回视线,上前行礼道:“爹,娘,女儿来晚了。”
崔汉闻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当场发作,“既来了,便走吧。”
此次前往菡萏宴,她需和崔阑共乘一辆马车,以显得姐妹友顺。
马车已然悠悠上路,朔风吹起帘子时,道路两侧的人能堪堪窥见一角。
崔阑注意着脸面,坐得端正,面上没显露多余的情绪。
她这般淡定,反倒叫崔遇棠心中有底。
看来她猜得不错,田氏定然是嘱咐了崔阑一番,并且崔阑亦知如何针对她的计划。
但崔阑从小娇养长大,脾性难免外露。前些日子清菊苑的吵闹她也略有耳闻,这便足以说明今日崔阑的沉稳是假象。
只要是假象,她就有戳穿的机会,找到崔阑的破绽,而后随机应变。
崔遇棠定了定心神,这次菡萏宴前往宾客皆是权贵,她最好别出差错。
二人一路无话,相安无事到了目的地。
谢家作为汴京第一世家,背靠皇后,家大业大,坐拥不止一座府邸。而这次举办菡萏宴的府邸便选在了满夏湖畔的芙蕖山庄。
芙蕖山庄占地广阔,湖边设下亭台水榭,雕梁画舫,以供宾客赏荷作诗,菡萏宴由此得名。
据传,谢家主母南宫氏素来爱荷,又喜热闹,谢均的祖父谢栋迎娶其后,为博佳人欢心,便举办了这菡萏宴,后来就成了谢家年年必办的宴会之一。
刚踏入芙蕖山庄,便有人将这些故事一一抛了出来,来此的宾客皆会随着上边的介绍夸赞起谢栋的爱妻之心。
崔遇棠跟在崔阑身后,看似平静,实则耳朵竖起,将这些信息收集了个遍。
她有些好奇,为何如今的谢家家主是谢均的祖父?谢均的父亲去了哪里?好似……鲜少听闻有关谢均之父的消息。
她静静沉思,崔阑那边却热闹了起来。
崔遇棠跟在崔阑身后,看似平静,实则耳朵竖起,将这些信息收集了个遍。
今日为了艳压群芳,崔阑穿着金丝滚边的桃红云锦织衣,梳着娇俏的双蝶髻,头上错落簪着金钗玉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闪烁明亮。
她本就生得清丽纯净,在这鲜艳之色的衬托下,少女明媚动人,如枝头桃花一般引人注目。
即便四周有不少贵女,但崔阑被娇养出来的高傲和金贵都显得更胜一筹。在场人之中,她贵为郡主,名头最响。
她在人群中极其打眼,再加上崔阑得皇后喜爱,不少贵女纷纷拥上前与她打招呼。
“郡主今日真美!”有人赞叹道。
“许久不见,郡主又漂亮了许多!”
崔阑微勾唇角,眼中得意一闪而过。
光线明亮,她一行一步之间发上步摇随之摆动,明艳娇媚,直叫人看花了眼。
水榭外的不少公子纷纷侧目,看呆了去。
崔阑环视一圈,心中得意更甚,抚着腕间玉镯正要开口,却在此时察觉出一丝异样。
身前围了一圈的贵女,水榭之外的公子们,他们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她,落在别处。
她笑意一僵,他们在看谁?
循着那些视线,崔阑转过头去,恰看见身姿纤细曼妙的少女正在弯腰轻抚湖上青荷,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山间仙灵一般清雅纯然。
若说崔阑今日是明艳到极致,那么崔遇棠则是素雅到极致。
她穿着一身简单素净的松石绿轻纱衣裙,没有华丽的金线镶边,更没有繁复的花纹图饰,却显得格外灵动飘逸,让人眼前一亮。
她肤色冷白似雪,唇不点而朱,一双水润的杏眼潋滟生波——
让人不由感叹,这是天赐的好皮囊。
虽没有崔阑明艳,却如同湖上生长着的天然去雕饰的荷花一般,灵动至极。
崔阑身形一僵,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他们竟是在看崔遇棠。
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全被这贱人夺了过去!
她不由想到:当初娘给这贱人下药时,就该让这贱人永生永世都满脸红斑!
崔阑恨恨地咬紧牙关,面上的笑容险些要维持不住。
似乎才注意到周围视线,崔遇棠收回轻抚荷花的手,抬眼看来。
“妹妹,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身体何处不适?”
众人这才将视线转回崔阑身上。
崔阑面上笑意更为勉强,她应对着周围人的询问,想强装镇定,却还是被有心人看出。
“这位便是先前在岭南养病的崔大小姐吧?”一贵女说道,“郡主,从前还真不知道,你有一位容貌胜似天仙的姐姐。佑恩伯当真是好福气哪。”
周围人附和着将崔遇棠夸赞了一遍,崔阑的神色更为难看,若非开宴时间到,只怕她真会当场发作。
崔遇棠多看了两眼那站出来挑事的贵女。
故意挑拨刺激崔阑,看来此人和崔阑有过节。
她还得多谢此人,为她挑起崔阑心底怒气,如此一来,崔阑极有可能气急败坏之下提前行动,露出最关键的破绽。
崔遇棠隔着长廊的纱帘望向对岸的水榭,目光细细探寻着那道高挑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看来谢均不在此处。
“走罢,”崔阑不耐地蹙眉看她,“随我入座。”
这菡萏宴既是赏荷宴,亦是一处巨大的权贵交流会。崔汉和田氏都同其他官员一样,入座山庄内。
而外场的水榭亭台,则布置给年轻的贵女公子们入座。
大祯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因此在水榭之上,只用了数道屏风间隔开男女座位。若有心探看,隔着那若隐若现的屏风,依旧能看出对面所坐之人是谁。
她与崔阑同出佑恩伯府,座位自是在一块的。
入座后,崔遇棠不动声色地眼神巡视。
她入府装晕醒来后,听拂冬所说,崔阑看谢均的眼神十分异常,满是少女心事藏不住。
如今崔阑在暗她在明,没有情报探子的情况下,激怒崔阑让她提前动作,是最好的预防手段。
而谢均,便是她寻的一枚钓饵,诱崔阑上钩。
崔遇棠特意打听过,每年菡萏宴谢均都会出席,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好在没一会儿,她便在水榭外看见了那一抹玄色身影。
是谢均。
崔遇棠端坐片刻,随后捂着肚子向崔阑低声道:“妹妹,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我……”
不待她说完,崔阑便嫌恶道:“那你快去,莫要在这出糗!”丢的可是佑恩伯府的脸面!
洁白的面上浮现淡淡红霞,崔遇棠站起身,带着敛秋,绕过廊道走了出去。
走出回廊后,她面色恢复如常,脚步缓缓放慢。
拐角处,崔遇棠留心看了一眼侧后方。
果然看见了一抹桃红身影闪过。
绕过几道回廊,崔遇棠循着记忆向前走,经过一处拐角时,捂着心口,似是有些虚弱。
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敛秋急忙喊道:“小姐!!”
伸手想去拽住崔遇棠,却只触到她的一片衣角。
少女如同一只折翼的青色蝴蝶缓缓坠落。
好在下一瞬,崔遇棠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心头一跳,崔遇棠紧闭双眼,知道自己赌赢了。
谢均身后跟着的随从皆瞪大双眼。
他们跟随将军多年,自知谢均脾性,向来冷心冷情,从未对人以示好感,更别提与其他女子有过如此近的接触了。
这还是第一次。
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谢均几不可见地微蹙眉头,又很快抚平。
敛秋连忙上前扶起崔遇棠。
谢均视线一扫,少女面色苍白,唇瓣血色尽失。
“咳咳……”崔遇棠弯腰轻咳。
像一尊脆弱的花瓶。脑中想法一闪而过,谢均抿唇不语。
崔遇棠抬眸,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开口道:“多谢谢将军。”
她看向谢均玄色锦衣上清晰可见的褶皱,面颊微红,“臣女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崔姑娘没事就好。”谢均言简意赅,并不与她计较。
见此,崔遇棠便打算离开,不再打扰。
却听见谢均问道:“今日菡萏宴,宾客皆在那水榭之上,不知崔姑娘走到此处……是为寻什么?”
当然是为了寻他,但此话只能在心里说,崔遇棠面上无辜:“我只是出来更衣的,并非为了寻什么。”
她顿了顿,笑道:“阿白乖乖待在府里,并不用我出来寻。”
谢均想起那只看似乖巧实则不然的猫,又看了一眼她,意味不明。
“那么,”崔遇棠行礼后道,“打扰将军实在抱歉,臣女这就回宴上去。”
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远,随从看了眼谢均的神色,试探问道:“将军,可要派人调查崔小姐?”
早在渊观寺时,手底下的人便已将崔遇棠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彼时没有什么差错,想来如今亦然。
谢均便道:“不必。”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院。
只是这两次遇见,实在太过巧合。
“查一查庄里的下人,看看是谁漏了消息。”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了那小院一眼,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是,将军。”
那不起眼的小院内,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正在其中。
此事除了谢家内部的人和少数宫里的人,再无旁人知晓。
难不成那崔家小姐是得了消息,为了见皇后娘娘特意前来?
她是救了小皇子不假,谢家和皇后娘娘自会想法子报答她。但今天皇后在此处的消息全面封闭,她若是为见皇后而来,难免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而且,将军最厌恶的便是那等用心不良的沽名钓誉之人。
随从收回思绪,眨眨眼睛,只觉谢均身边气场冷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