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恪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几乎是弹射般从那张雕花大床上坐了起来。
怀里揣着的银元宝硌得他生疼,但更让他辗转反侧的是脑子里反复盘旋的三个词:“冰”、“硝石”、“银子”。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扬声喊道:“小禄!小福!春桃!”
三个小跟班应声冲进房间。
“主子!”
李恪叉腰站定,目光扫过三人:“任务都记清楚了?”
小禄和小福挺直腰板:“打听硝石!货比三家!买十斤!”
春桃稳重地点头:“奴婢去买陶罐、木桶、乌梅、山楂、绿豆和糖霜。”
“好!”李恪从怀里摸出最小的银元宝,咬紧牙关用力掰下几块碎银,分别递给小禄和春桃,“省着点花!硝石要最便宜的!春桃,糖霜精贵,意思一下买点尝尝味就行。”
“主子放心!”三人揣好银子,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小禄直奔杂货铺聚集的区域,春桃挎着篮子走向东西两市。
李恪掂量着剩下的碎银,招呼小福:“走,跟主子去药铺探探行情!”
主仆二人汇入清晨初醒的长安城。坊门刚开,街上行人还不多。李恪目标明确——硝石这玩意儿,药铺最可能有。
第一家药铺,掌柜留着山羊胡,正慢悠悠地拨弄算盘。
“掌柜的,有硝石吗?”李恪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掌柜抬眼打量他洗得发白的旧衣:“硝石?有。要多少?作何用?”
“家母暑热难当,总说头疼。”李恪比划着往额头贴的动作,“听说硝石性寒凉,想研粉包布给她敷敷,降降燥热。”
掌柜捋着胡子,一脸狐疑:“敷额头?硝石燥烈,多是炼丹所用,药性刺激皮肤…”
“唉,我娘就认这个!非说‘冰镇脑壳’才舒坦!”李恪一脸“孝子难违母命”的无奈。
掌柜被“冰镇脑壳”这个词噎了一下,看李恪的眼神像看个怪人:“行吧,要多少?按两卖,价可不便宜。”
“那…二斤?”李恪试探着问。
“二斤?!”掌柜声音陡然拔高,“一两二十文!二斤就是三百二十文!够买多少贴退热膏药了?”
真贵!李恪心里抽抽:“那一斤?”
“一斤一百六十文!眼下存货也就半斤多点。”
“…多谢掌柜,我再看看别家。”李恪拉着小福转身就走,身后隐约传来掌柜的嘀咕:“瞎折腾…”
又跑了两家药铺,情况大同小异。硝石是有,要么存货稀少,要么价格咬死在一百五到一百八十文一斤。掌柜们一听“敷头”,表情都变得古怪至极。
日头渐高,腿都快跑细了,主仆俩才在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家门脸破旧的小药铺。
掌柜正愁眉苦脸对着账本唉声叹气。
“硝石?有。要多少?”掌柜头也不抬,语气蔫蔫的。
李恪故技重施:“给家母敷头…”
“敷头?”掌柜抬眼扫了他和小福一眼,竟没多问,只无力地摆摆手,“一百四十文一斤。库里还有十来斤存货。”
一百四十文!最便宜!
李恪眼睛瞬间亮了:“掌柜实诚!给我来十斤!”
“十斤?!”掌柜惊得抬起头,“小哥你…”
“家母病势沉重!用量大!”李恪立刻摆出沉痛表情。
掌柜叹口气:“行吧。”转身去后头,吭哧吭哧搬出个沉甸甸的灰麻袋,“十斤,足秤。一千四百文。”
李恪痛快付了铜钱加碎银,扛起麻袋,心里一半肉疼一半兴奋地回了老宅。
小禄和春桃也前后脚回来了。
小禄一脸兴奋:“主子!打听到了!城西永和坊有家杂货铺,硝石只要一百三十文一斤!可惜今天没货,掌柜说后天准到!”
“好!下次就买他家的!”李恪放下麻袋,“春桃,东西置办齐了?”
春桃放下篮子,里面是粗陶罐、厚木桶和几个小包:“乌梅、山楂、绿豆都买了,糖霜太贵,只称了二两。”
“够用!现在,见证奇迹的时刻!硝石制冰,第一次实验,开始!”李恪精神大振。
他指挥小福搬来最大的陶罐,打了半罐清凉的井水。又找来一个稍小的铜盆,盛满清水,小心地放入陶罐中央,让它稳稳浮在水面上。
在三双充满好奇和紧张的眼睛注视下,李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硝石麻袋。
“先少放点试试…”他嘀咕着,舀起一小碗灰白的硝石粉,小心倒进陶罐的水里(铜盆之外)。
硝石迅速溶解,水面微浑。但铜盆里的清水,纹丝不动,毫无结冰迹象。
院中一片寂静。小禄、小福、春桃齐齐看向李恪,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主子,冰呢?
李恪脸上微热,干咳一声:“呃…剂量不够?再加!”他又舀起更大一碗硝石粉,哗啦倒进陶罐。这次,铜盆水面似乎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雾。
“凉气顶什么用!我要的是冰块!”李恪有点急眼了,索性抱起半麻袋硝石,一股脑往陶罐里倒!
“主子!省着点!贵啊!”小禄心疼地喊出声。
大量硝石入水,“嗤嗤”作响!陶罐里的水瞬间变得浑浊粘稠。
紧接着,“咔!咔咔!”细微却清晰的冰裂声,骤然从铜盆里传了出来!
铜盆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密的冰晶!冰层飞速蔓延增厚,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水面!盆壁瞬间挂满一层白霜!
“成了!真成了!”李恪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小禄、小福、春桃彻底看傻了。
大夏天!亲眼看着一盆水在眼前冻成冰!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神…神了…”小禄喃喃自语,看李恪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春桃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铜盆壁,刺骨的冰凉让她猛地缩回手,小脸上满是震惊。
李恪得意地叉腰:“看见没?这就叫科学!”他小心翼翼地把铜盆端出来,里面已结满厚实晶莹的冰块。而外面陶罐里的硝石溶液,只是变得冰冷粘稠,并未冻结。
“小禄,拿小锤把冰敲碎!小福、春桃,赶紧煮乌梅山楂水!咱们搞一桶‘李氏透心凉’尝尝鲜!”
“‘透心凉’?”小福挠头。
“对!咱的招牌就叫这个!”李恪一锤定音。
小禄叮叮当当地敲冰。春桃手脚麻利地生火熬煮,很快,酸甜的香气在小院弥漫开来。
一大桶深褐色的酸梅汤煮好放温。李恪指挥着把晶莹的碎冰倒进厚木桶,再将温热的酸梅汤“滋啦”一声浇上去!浓郁的白雾升腾而起,冰凉酸甜的气息瞬间扩散。
“成了!”李恪舀了半碗,碗壁立刻凝结水珠,暗红的汤里泡着剔透的碎冰。“都来尝尝!小心凉!”
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一股冰线直冲头顶,冻得他舌头发麻!紧接着是乌梅山楂的酸甜在口中化开,回甘生津,通体舒泰!
“爽!!”
小禄、小福、春桃也迫不及待地尝了。
“凉!透心凉!从嗓子眼凉到脚底板!”小福冻得直吸气。
小禄打了个哆嗦:“主…主子!喝了这玩意儿,感觉魂儿都轻了!”
春桃咂咂嘴,忍不住笑了:“好喝…就是太冰了…牙都酸倒了…”
李恪哈哈大笑,心里飞快地盘算:
硝石一百四十文一斤(下次一百三十文),一斤硝石溶液能冻不少冰(看铜盆水量);
井水免费;
酸梅汤原料便宜,糖霜用量少,一桶成本顶多二三十文。
一杯卖五文!大有赚头!
“小福!招牌呢?”
小福捧来木板,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画了几块勉强能认出是冰块的疙瘩。
“好!抽象派!有特色!”李恪睁眼说瞎话地表扬,“小禄,去找找有没有便宜小推车或旧门板!小福、春桃,把碎冰用厚布包好塞木桶,周围塞满稻草保温!下午西市开张!一杯‘李氏透心凉’,五文钱!”
“五文?!”小禄惊呼,“一碗素面才三文!”
“你懂啥!夏天的冰,独一份!五文童叟无欺!赶紧准备!”
午后,日头正毒。
李恪扛着一块不知哪儿淘换来的旧门板当摊桌。小禄小福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木板车,车上放着裹得严实的冰桶、酸梅汤罐、一摞粗陶碗和那块“抽象派”招牌。
李恪哼着不成调的古怪小曲,引得路人侧目。
在坊门人流密集处支好摊,李恪扯开嗓子吆喝:“开张大吉!‘李氏透心凉’!消暑神器!五文一碗!冰凉透心!不凉不要钱!”
几个汗流浃背的力夫被吸引过来:
“‘透心凉’?啥玩意儿?”
“真有冰?大夏天的,糊弄人吧?”
“五文?比湃果子还贵?”
李恪嘿嘿一笑,猛地掀开冰桶盖子,一股寒气“呼”地冒出。他抄起木勺,舀起满满一勺晶莹剔透的碎冰,“哗啦”倒进粗陶碗,再浇上浓稠酸甜的酸梅汤!
“滋啦——!”
浓郁的白雾升腾而起,碗壁瞬间挂满水珠!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青色圆领窄袖袍、头戴幞头、腰带上挂着一串木牌(身份牌)的市署小吏,分开人群,径直挤到摊子前。为首一个面色严肃,手指“笃笃笃”地敲在门板摊桌上:
“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摆摊登记了吗?交税了吗?你这招牌画的什么鬼画符!不合规!先把今日的摊位税、商税交了!十文钱!麻利点!”